又是赶着天亮才回家啊……
已经换回白大褂和休闲服的仇珩轻巧推开家门,两下蹬掉脚上的鞋,又环顾了一圈一楼客厅,没有看见妹妹早起的身影,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向二楼尽头走去。
关上房门,“早归”的兄长才松下一口气,庆幸不用满身疲惫地应付小久,尽管她并不会多问,只会催促自己赶紧回房休息。
好吧,好吧……他只是不想让自家小妹太担心,平日里对方为这个家操心得已经很多了。
真是可靠的未成年人啊。
呈“大”字仰躺在深蓝床铺上的仇珩发散着思维,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努力尝试着让自己入睡。
天花板的漆要重新刷一下,去年秋冬的雨有点太多了,屋顶的防水要重新做……嗯,处理完这件事,就和暨景把家里翻新一遍,再添置点东西。
那个八音盒是发条式的设计,唔。等之后有空了可以改造一下,内置“人造土壤”供能,这样小久就可以不用手动上发条了。
哦对,还有落瑞花,我记得上次外出之前她还说,想养点花花草草……
屋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阻拦在外面,使其不打扰到困倦者的沉眠。
似乎是远行太久,又似乎是因为回到了安全的环境,“故土”的异乡人难得做了一场关于故乡的梦。
那里有他魂牵梦萦百余年的“繁荣”。
睁开眼后,仇珩的第一反应是,今天竟然没有被暨景闹醒,一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
揉了揉头顶睡得乱蓬蓬的鸡窝,抬手拾起今早放在桌子上的礼物盒子,推开房门后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人,被加强的双耳也没有察觉到家中有第二个人存在。
“……”
刚从混乱梦境中挣脱的头脑一瞬间清明,仇珩眼眸冰冷地扫过视野之内的每一个角落,缓缓退回到屋中,放下八音盒,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把匕首,隐藏起脚步声,从二楼下到客厅。
二楼已经确认过安全,学者又仔细观察起一楼的各种细节。
餐桌上摆放的三个水杯,位置正确;沙发罩的花纹,细节一模一样,不是梦;工作台上面零散的材料和工具,和昨晚一模一样。
门口暨景和戎久脱下的外靴……啊,不在那里。
原来是出门去了。
发现是虚惊一场,仇珩浑身的气势陡然一松,反握着匕首的右手也从身前移开,缓缓垂在身侧。
与此同时,开门声在耳畔响起。
“哥?你醒啦。”
打开门的戎久直直对上兄长的黑瞳,望见那对黑珍珠里还未完全散去的刺骨寒意,又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匕首,霎时,明白了一切。
轻轻叹了口气,弯腰褪下鞋,拖鞋也没穿就快步走向他。而仇珩此时有些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看着正尴尬地抿嘴的兄长,戎久探手,轻轻将匕首从对方的手中取出,随意丢到一旁。
“刚刚青姨过来,找我和景哥去一起包饺子。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没有叫醒你……”她解释着自己没有在家的原因,安抚对方的情绪。
唉……这么没安全感,果然是太累了吗。
精神也太紧绷了,一点风吹草动都有这么大反应……
等他忙完这段时间,一定要盯紧他,好好在家休息一阵子,别出去瞎折腾。
戎久在心中评估着对方的状态。
“……我没听见,抱歉。”黑发的兄长并不知道如何解释,还好对方并没有向他询问原因,“哦对了,这个给你。”
仇珩示意戎久跟上,随后快步走上楼梯,将礼物盒再次取出,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
戎久伸手接过礼物盒,看着上面的淡粉色丝带,突然轻笑出声,似乎看见了低着头认真系蝴蝶结的兄长。
“这是……哥,你这个蝴蝶结系得没我好看。”
学者无奈地看着女孩的翠绿色眼眸,对方似是在调侃自己,他知道这是小妹在转移自己的注意,让自己放松下来。
“你就不能夸我两句……我什么动手能力,你是什么动手能力?”仇珩的语气很是挫败,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说着。
绿宝石半掩在微微眯起的眼帘后方,戎久故作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很快便收了回来,轻咳一声,像是觉得这样做有失形象。
“嘿嘿……这是什么呀,送给我的吗?大哥?珩哥?”看到兄长成功被自己矫揉造作的声音“恶心”到,面上笑意更深。
“……像个人似的。”仇珩只觉得心实在是很累,但是又能怎么办,“你正常点,我害怕。”
还是待会去隔壁找暨景麻烦吧。
“给你的。我过去找青姨了……”学者指了指还没拆开的盒子,随便拨弄几下乱糟糟的头发,赶忙逃离了现场——
对,今早回家后,入睡前他只脱掉了白大褂,其余衣物都齐全地穿在身上。
这也是他要赶紧从自己小妹面前离开的原因之一。
等过一会对方反应过来后,免不了要被念叨几句。
关门声响起后,屋中只留戎久一人。她望着大门,像是还能看见兄长离开的背影。
“唉……”
戎久第一眼看到的其实不是无边冷彻。而是深藏其中的濒临破碎与崩溃。
他在害怕又一次失去珍视的同伴。
她很清楚仇珩一直在粉饰太平,把自己和暨景圈养在安全地界,独自投身于“故土”的阴暗面。
家庭的收入来源分为三部分,两位兄长作为“园丁”外出探索所得、自己医馆的收入以及大哥时常带回家中的各类物什。
有时是一些少见药草,有时是黑市里也很难见到的物件,甚至有时是种类各异的“土壤”——包括一些被作为货币替代品的“人造土壤”。
对方从未提起过那些东西从何而来,但也不刻意隐瞒其来历,三人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对方绝口不提,他们自然也不问。
但在“故土”,一切所得必有代价,可她从来帮不上仇珩的忙,遑论与对方共同分担馈赠的价码。
戎久抬起双手,轻轻解开兄长亲自系上的蝴蝶结,掀开盒盖,看见了静静躺在其中的八音盒。
又是这样……
承担着一些他们连知晓都没资格的事情,又仔细弥补他们人生路途中的遗憾。
那你呢?你的遗憾又由谁来抚平……
对失去如此敏感、恐惧,你现在所得的一切,又是用多少次失去交换而来。
戎久深吸一口气,不敢继续往下想,收拾干净杂乱心绪,将手中捧着的物品轻轻放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
回忆着仇珩当时讲解的操作方法,不熟练地缓缓转动发条,空灵乐声莫名沾染上一丝沉重,但依旧悦耳。
如果我再强一点就好了……
这样或许就能为他分担,一点就好。
不要再孤身一人。
她低垂眼眸,长久立于桌前,未曾挪动一步,直到乐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