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魔气的消失是所有人预料中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地狱岩厚厚的冰层之下,那抹不和谐的灰黑之气就越来越淡,越来越小。
直到有一天,例行巡视的童氏族人惊讶地发现,那抹象征着幽冥存在的魔气,彻底失去了踪影,冰层之下只剩一片清透的寒意。
再然后,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人们发现就连那层寒冷的冰层也不见了。
从魔气初显消退到冰层完全消失,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悄然流淌了约莫三年的光阴。
——
童博今天正好从龙泽山庄回到了水月洞天。
他在书房里呆了一个上午了。
明媚的春光透过敞开的木格窗棂温柔地洒在案几的竹简上。
童博神情专注地伏案书写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慢,一丝不苟,字字力求工整清晰。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童氏古史终于告一段落。
童博低头小心翼翼地吹干墨水,一抹微笑在他唇边绽开,如同拨开云雾的暖阳。
春花嘱托他的这件事,历经三载春秋,今日终于完成了。
三年前,临行的那个晚上,记忆依旧清晰如同昨日。
夜风微凉,春花靠在他怀里,轻言细语。
“童大哥……”春花抬起头,明亮的眼眸在月华中流淌着恳切的光,“我想把我娘、四叔、溪山族长他们所做的事情,全部都写下来。”
她的手指把玩着童博散落在胸前的卷发。
“我想让后人知道,他们为了童氏一族究竟付出了什么,我想让历史记住他们。”
“同样的……”春花继续郑重道,“我爹犯下的那些罪孽,我也希望能被记载下来。”
她望向深邃的夜空,声音里带着悠长的叹息。
“无论是功还是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些让我们牵肠挂肚的人……如果能真实地记录下来,让后世知晓,引以为鉴,那或许……也是一种意义,对吗?”
她的目光转回童博脸上,全然信赖道:“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只能拜托童大哥你来做……”
他自然是答应了。
尘封了漫漫岁月的童氏古史,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童博伸出手指,带着珍视,缓缓抚过竹简上那些已然干涸的墨迹。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流淌着的、跨越了时间长河的无数人的生命轨迹、悲欢离合。
他心中忽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受:或许再过数百年,他们这一代人的故事,他们经历的爱恨情仇、守护与牺牲,也会变成后人手中书简上褪色的文字,供人翻阅、评说、唏嘘与感慨。
——
童博刚刚才把桌上的书简整理好,归拢整齐,就听到书房前的长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狐疑地朝门口望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就见童小甲风风火火地一头冲了进来。
“大少爷!大少爷!”童小甲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道:“族长让我来告诉你……”他颤颤巍巍地指向后山的方向,“地狱岩……地狱岩上那层冰!彻底……彻底消失啦!一点儿都没了!”
“什么?”童博猛地从书案后站起身。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但真正听到时,他的心还是重重一跳。
“真的!”童小甲用力地点着头,“族长现在就在地狱岩等着你过去呢!”
童博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动身赶往后山。
——
当他快步登上地狱岩顶时,远远便看见童战独自一人,静静伫立在悬崖的边缘。
“童战!”
听到声音,童战立刻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朝他用力地挥手:“大哥!快过来!快来看看!”
童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童战身边,顺着童战的视线,也俯身向下望去。
失去冰层覆盖的地狱岩露出了全貌。
曾经终日翻滚、灼热逼人的熊熊烈火与赤红的岩浆早已消失无踪。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深得令人有些眩晕的山谷。
“出来打猎的族人无意间发现的。”童战道,“我知道了之后,立刻派小甲来通知你了。”
“我还是不太放心,怕出什么纰漏,又特意让灵镜仔细探查了一遍魔气的踪迹。”他低头望向手里握着的灵镜,“灵镜说……它已经彻底感应不到幽冥的存在了,这是天道创造出它和幽冥之后,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灵镜的意思是说……”童博嘴唇微微颤动,欣喜而感动的笑意渐渐爬上眼角眉梢。
“是。”童战颔首,眸底不免悄悄浸染湿意,“春花她成功了。”
“幽冥消散,尹仲……死了。”
“呼……”童博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闭上了眼睛,敛起无数复杂的情绪——解脱、感慨、追忆、怅惘,共同汹涌地拍打着他的心房,百般滋味,难以言表。
“童氏一族……自由了。”童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望着眼前葱郁的山谷,又环顾沐浴在阳光下的水月洞天,不住地低声重复着。
“困守五百年的童氏一族……终于……自由了……”
“是啊!”童博睁开眼,眸中同样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他伸出手臂,紧紧地揽住童战的肩膀,兄弟俩在长风中并肩而立。
童博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重复道:“童氏一族,终于……自由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童战抹了把眼角,哽咽道,“我对春花的感谢……”
“傻瓜……”童博侧过头,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睛,轻笑道,“春花听你说这么见外的话,铁定要不高兴了。”
“那……如今幽冥魔气已消,”童战似是想到了什么,语带雀跃道,“春花是不是……是不是就要回来了?她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童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或许吧。”
他定定望着那植被丛生的地狱岩底,语气里带着沉甸甸的疼惜。
“我想,春花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
一方面,尹仲彻底逝去的消息,像搬走了长久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可另一方面,想到春花对尹仲那复杂难言的感情——那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啊——童博心底不禁感到既心酸又担忧。
春花……他的春花……
此刻她会在哪里?
是否因为父亲的逝去而感到伤心难过,独自在无人的角落偷偷哭泣呢?
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像是坠入了深深的海底,茫然而沉闷。
这三年来,除了寥寥几封她寄来的报平安的信件之外,他和她之间,便再无更多的联系。
无数次,他只能盯着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平安结,静静地发呆。
一不留神,黑夜就变作了白天。
“大哥……”童战见童博神情低落了下来,想开口说点什么来安慰他。
“没事的,童战。”
童博迅速收敛起那抹黯然,重新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像是在安慰弟弟,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春花会没事的。”
他上前一步,站到了悬崖的最边缘,坚定地望向下方望不到头的谷底。
“你在这儿等长老他们来,我先用龙神功下去瞧瞧。”
“大哥……这么高这么深,地狱岩底下又那么久没人了,我怕有什么危险。”童战蹙眉道,“不如等长老们来……”
“童战,你忘了吗?”童博笑道,“春花和天玄长老在地狱岩底相依为命了很长一段日子。”
“我想一个人去看看,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她成长的痕迹。”
他用轻松诙谐的语气调侃着。
“若是让长老们跟着下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不定多烦人呢!”
“说得……也有道理。”童战被他的理由说服了,想想长老们围在一起讨论的场面,确实有点头疼,“那大哥,你千万要小心啊!”
“我会的,放心。”
说着,童博周身便泛起了一层温润如玉的白色光晕,纯净而柔和。
光芒流转间,童博的身形在童战惊异的注视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的身体迅速拉长、变化,鳞片覆盖,转眼间便化作了一条神骏非凡的白龙!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大哥施展龙神功,每次看到这神奇的一幕,童战内心依旧会涌起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感叹。
那白龙在空中极其灵巧地盘旋了一圈,姿态优雅流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神圣与威严,腾云驾雾,翩若惊鸿。
长龙发出一声清越长吟,随即便迅捷地向着那幽幽谷底,游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