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掌根和厚重的金属门接触发出不大不小“砰”的一声响,惊得结城绫一个激灵,身子晃两下不小心靠在安室透伸开的右臂弯里,瞬间被电到似的结城绫立马稳住身体站直。
“绫小姐,你是日本人吧。”安室透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警告着少女。
结城绫攥着双手,双睫轻颤。
安室透离得近,明显看清了女孩不停闪眨的眼眶内憋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外间看监控的北川琢真觑着眼笑言:“降谷这家伙,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这么凶。”
安室透倒不是硬逼着结城绫给他交待,他只想让结城绫明白一件事:这世上,不是所有人该围着谁转。哪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宝,可在外就得接受残酷社会的洗礼。他对结城绫近来的遭遇表示同情,可不代表自己会跟她的哥哥们一样无下限纵容她。况且,结城绫的年纪也该通晓世故了。
女孩儿的脑袋又低了几分,像是在极力抑制喷薄汹涌的情绪骇浪。比她高十几公分的安室透已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了,日光灯的光线在她所立之处投下一片阴影,她的披肩长发垂在脸颊两侧露出光洁的后颈,全程始终一言不发,只有一滴一滴液体落在她鞋边地砖上。
安室透暗自动容。结城绫敢只身跟踪有黑【hei社【she会性质的混混,敢冒险跟犯罪分子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敢独挑一众恶徒;相比那些生死一线,安室透这点还算温良的恫吓根本没达到可以使她梨花带雨的程度,让结城绫伤心到不能自已的事一定还是宫崎正臣带回来的信息。
北川琢真起身,打算进羁押室破个冰。降谷零没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是不是罢手的;结城绫这小姑娘也是个倔性子;一直僵持着对双方都没好处。他刚走两步,就听见连接电脑的耳机内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好!”
是清水怜治,他们这段时间提审过十来次一直不肯配合的清水怜治松口了。北川琢真退回电脑前,听清水怜治冷冰冰地复述一段话:
“你好!秦治,对吗?绯樱雪,你认识吧。当年,你们分手的时候,她,怀孕了。”
“她刚刚说的话,就这些。”清水怜治鄙夷地笑看安室透:“为难一个孩子,真像你们日本警察的作风。”
比起反驳别有用心的国籍攻击,安室透更在乎他嘴里吐出的名字,正想顺着问下去。身前的结城绫“唰”的一下转过脸,红着眼眶怒视约束椅上的男人,都看出来刚才那段对话结城绫不想让除他俩之外的人知道,不然,她也不会用中文跟清水怜治交流。
清水怜治以破罐破摔的语气讥讽:“你来,不就是想告诉我,我的身份,你们已经知道了吗。”
结城绫沉重艰难地摇头,是想告诉男人他会错意了。
清水怜治不明所以,其他人更不明白。见女孩儿眼中泪珠顺颊滚落,清水怜治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眼泪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清水怜治的话似是起到了作用,结城绫徒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注视着男人少顷,她才哑着嗓子回道:“这话,很久以前我就听过。想来,是你告诉她的人生经验,她听心底去了。”
“她?”清水怜治眉峰紧收,不敢确信女孩口中的人。
结城绫以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脸颊,无需太多言语,清水怜治瞬间接受了事实,眉间川型纹渐渐松展开。
两人打着哑谜,一边旁观的人似懂非懂。安室透耐着性子,在一些呼之欲出的答案前压制住内心的急切,等着看他们继续打哑谜。
结城绫回身几步又走近男人跟前,在约束椅前蹲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男人,端详着男人眉目。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被女孩眼神看得发怵,他烦躁地要求回看守间去。结城绫慢慢站直身体,往后退两步,轻轻说着:“之前,没好好跟你说过话。我,做个自我介绍吧。”
“你玩什么花样?”清水怜治不耐烦了。
其他三人更加莫名其妙,安室透心中也疑惑,但还是静静看着结城绫接下来的举动。这孩子如此费劲请他帮忙约见人,不会只为了戏耍他们。
结城绫脸上浮起一丝虚乏的苦笑:“你好!我叫结城绫,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一日出生,今年满十八岁。谢谢你愿意救我;虽然,你并不是为了我。”
安室透蓦地一震,脑子里掠过一道闪电。
结城绫说完便背身面对清水怜治,未动,仿佛是在期待着约束椅上的男人能喊住她。安室透视线定在清水怜治脸上,那个男人先是怔愣不知所以,而后转着眼珠思索着,最后不可置信地睁圆双目,似是遇见了这世上最反常讽刺的事,可短暂的惊骇过后,男人依然惜字如金不肯多言。安室透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若他脑子里突然闪现的灵感是现实,那他完全能理解女孩内心的挣扎痛苦和悲哀。
“绫小姐,我送你回去吧。”安室透双手轻抚着女孩双肩,语声柔软下来。
结城绫没有再应激反应一般躲避这个安抚的动作,还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
安室透已至而立,生命最重要的人和事,他得到过也失去过,他可以把过往隐匿在内心深海里,在某个失眠的夜静更深之时翻出来默默舔舐,天边鱼白泛起之时再照旧若无其事地生活。他的波澜不惊是时间铸就出来的坟墓,墓碑是他的心门。什么时候应该释放哪种情绪,那扇门,打开或关闭他能做到收放自如。他是如此,或许数年后的结城绫也能做到如此;而现在颓靡不振的少女还无法轻易接收并消化世事的无常。
仅仅几步路的距离,结城绫如同赤脚踩进刀山火海。安室透拉开隔音门,护着她踏出门槛时,后面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结城绫晃晃悠悠的脚步忽地顿住,扶着门框回头与男人的目光接触。
“就是做她那台手术。因为一台手术,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谈到自身遭遇的清水怜治满是沧桑和不甘,他问结城绫,“你懂那种感受吗?我努力学习,考上人人都羡慕的大学,我出国深造,想在我从事的行业里发光发亮,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做错了什么?”
男人的苦诉是一条镶满倒刺的铁鞭,猛地一下抽进结城绫紧缩的心脏,她身体痉挛般止不住颤抖,抿着紧咬到泛白的双唇早已失去言语。
清水怜治长声哀叹:“你呀,不应该来找我,更不应该来告诉我这些。很多事情烂进肚子里,更好!你做你的结城小姐,更好!”
“她又做错了什么?”清水怜治怜悯的目光聚集在呆愣的结城绫身上,语声哽咽字字泣血,“活泼了些,好动了些,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里认识了一个不该认识的人。结果,全家上下除她之外无一活口。”
结城绫抽进一口室内湿热的空气,心口剧烈的绞痛感使她不得不摁住胸口弯腰蜷缩成一团。她可以哭泣来表达那些难以名状的悲恸,而泪水却在需要发泄的时候干涸。
清水怜治先前压抑的情绪如决了堤的坝,他沙哑着嗓音:“那个视频你哥哥给你看了吧,那是发生在她22岁时的绝望时刻。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绯樱雪,肯定也明白她最该恨的其实是你们——不!是我们才对啊!”
“就此打住吧。”蹲下身环住结城绫双肩的安室透出言阻止清水怜治不停的语言刺激。外间的课长和风见见势不妙赶紧推门而入,准备将人带走。
“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说话吗?我说了,你们又不愿意了?”
“想说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不必在无关人等面前讲太多。”北川琢真回道。他们这半生跟多少妖魔鬼怪打过交道,看过多少叵测人心。这两人一来一往虽未明言,但从他们言下听来,警察厅的三人已经捋清了一个大概。清水怜治若还心存慈悲,就不应该毫无怜惜的打击结城绫。
“无关人等。”清水怜治咀嚼着此语,觉得听到了此生最冷的玩笑,“她怎么会是无关人等呢?”
“够了啊。”北川琢真拿钥匙打开约束椅上的手铐,以他认为比较和善的态度打断清水怜治的话,“她才几岁,你们的恩怨不是她造成的。你想报仇也好,想要自由也罢,跟警察合作是你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不愿相信我们日本警方,我们可以联系中国警察与你相谈。”
北川琢真结合中国警方的想法不太现实,而且实行起来的难度也很大;但此刻他得优先稳住清水怜治。见清水怜治慢慢安静下来,北川琢真给安室透使个眼色,安室透会意扶起结城绫想将她带走,可挪不动半步。
重新抬起头的女孩镇定淡然,只是眼白中还布满红血丝,先前哭过一场的人带着浓重发闷的鼻音。她面向清水怜治,一字一句诚恳而卑微:“我来见你,我的哥哥并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来找你。到时,我希望你能相信他们。你恨的人,你的仇人,要杀你的人;不是我们。对吧?”
清水怜治恢复了理智,他望着结城绫的眼神里多了点之前没有的慈爱,但是,对于结城绫的期望,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如果这世上没有我的出生就好了。”结城绫凄然一笑,带着失望失落头也不回地离开。
北川琢真特地留意女孩说的“很快”,他吩咐风见押走清水怜治,叮嘱安室透一定把结城绫安全送回去并紧盯着她,那孩子失魂落魄的话像是生无可恋之人的临终遗言。
结城晓人之前笑话他们把清水怜治当宝,当时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预料到从某种意义上说清水怜治真的是个宝吧。所以,结城绫不能出事;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唯一的钥匙,还因他们心怀的悲悯无法冷眼坐视一个好好的孩子被上辈人的仇恨连累摧残。
北川琢真做好迎接结城晓人再次闯门的准备,对方再要不走人,一定会去找他的顶头上司,彼时,警备局局长会下达强制转交犯人的命令。他要怎样用现有的筹码说服局长让自己参与此案或者双方联手?正想着,手机铃猝不及防地响起,屏幕显示着的来电人赫然是局长的名字。
“你在路上了吗?”
北川琢真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才七点二十分。他不知局长这通电话是何来意,编了谎:“正在路止,您有何指示?”
“你上次不是很气他以我利用你们吗,现在,我让你直接去面对他。”
北川琢真试探着问道:“您是说结城晓人?”
“是啊。”
北川琢真听出局长的态度不似当日那般冷漠强硬。
“他们现在差不多快到了,具体的事宜他们会跟你说。我知道,你爱惜你的兵,你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折损了可惜。你心疼是自然,我没告之于你,是时机未到;还有就是结城家树大招风,你都活了多少年了,怎会想不到这层?被此次接二连三的事件牵连,结城家要缓过这口气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所以,局长您的意思是……”北川琢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局长的话。他知道这位局长在不发威的时候就是个絮絮叨叨和蔼亲切的老人,能得到局长苦口婆心敦敦教导的待遇前提是别挑战对方权威,十分了解上司性情的北川琢真对此拿捏有度。
“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是我们会议商讨后的决定,无需把企划课排除在外了。”
“我明白了。”北川琢真回完,局长便挂了电话。
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如此值得欣慰的事情,北川琢真高兴不起来。局长完全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就是通知,结城晓人他们要来与自己合作了,且主导权并不是己方手里。
北川琢真立马联系两名下属。风见押着疑犯回的是警察厅看守间,来去很近,北川琢真担心的是安室透那边。自己让安室透送女孩回去,照安室透谨慎的性子,他会带着结城绫按原路返回。可北川琢真有种感觉,结城绫不会乖乖听安室透的话。
“来不及了。”安室透电话里的回音证实了北川琢真的坏预感,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结城绫见清水怜治的地方不是警察厅,而是距离警察厅很近的一个地下羁押室。安室透若是领着结城绫从原路出来,必是直接从地下通过,绕过警察厅大楼;可经过情绪起伏波动较大的结城绫说想自己单独走走,让安室透不要送。安室透轻言细语劝了一会儿,没效果,只得把女孩送到地面上来。不仅课长担心,安室透也担心结城绫目前的精神状态不适合放任她一个人神游;所以,安室透在被女孩回拒了两次护送要求后还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经过警察厅大楼前的人行道,好巧不巧就碰见结城家两兄弟。结城绫戴的帽子和口罩是为防外人,对于看着她长大的兄长们,别说遮头脸,就算裹成木乃伊,那两位也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