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阳光拨开云雾顺着山脊倾斜下来，不是夏日的骄阳，也不是寒冬的红日，而是独属于春天的、细腻的暖阳。

密密匝匝的树叶经过阳光的冲洗更加翠绿，枝头冒出的嫩芽吹响春来的号角，引得害羞了一整个冬季的动物们纷纷出来奔走呼号。

云鸽翘着小脚于枝头来回蹦跳，浑身光洁溢彩的羽毛舒展蓬松，瞪着黑豆大的眼睛在来回觅食，盯上了偷吃树叶的毛虫，一步一步慢慢向它靠近，只待一个机会将它吞之入腹。

它还没完全大展身手，树身一阵晃动，毛虫快速掩到叶下，贴紧树叶。云鸽也被惊得扑闪着翅膀慌乱逃掉，飞到不远处的枝头，不明地看着打扰它狩猎的罪魁祸首。

越清被打得节节败退。

大蛤在目睹自己的弟弟被捆妖绳捉住后，目眦欲裂，不知用那镜子做了什么，实力竟提升了不少，寻了根长条树枝，自己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唐梓娴惊疑不定，不是因为他将一根树枝使得出神入化，而是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大蛤所使的竟是她从小就习得的唐家剑法。

这剑法，若非唐家人亲传，大蛤一个妖族怎会知道？

在一串组合剑法连招后，大蛤最后一击将越清击退，狠狠摔在树上。

越清狼狈地倒下，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符纸撒了满地。

“咳咳。”

“越清！”唐梓娴心急，飞身上前赶忙将他扶起。

“为什么，他的招式和阿娴你的那么像。”越清气喘吁吁地说。

一开始，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被大蛤捉住了先机，他率先向自己发起进攻，自己只能下意识防守。然而越交手越是惊疑，他的招式居然和阿娴的出奇一致！

“这就不行了？”大蛤一翻打斗下来，发丝都没有乱，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理了理袖口，挑衅地望着他们。

“我来。”唐梓娴按下受不住挑衅挣扎着要起来的越清，唤出青霜剑，直指大蛤。

“不管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今日，定不会叫你如意。”唐梓娴手腕一转，剑锋刺向大蛤。

大蛤轻笑一下，也学着唐梓娴的样子迎了上去。

明明是剑与树枝的碰撞，摩擦的声音却如同是两件冷硬的兵器相撞在一起般争鸣。

在最后一次碰撞后，两人都收到了极大的阻力，纷纷退后一步，喘息着，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

不对，不对。

即使修习着同一套剑法，但每个人对其的理解掌握还是不同，因此他会有鲜明的个人特征一样。而且，大蛤的行剑方式除了和她的一模一样之外，连她下一步想的什么在哪里出招都预料到了，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的似的。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能摸透你的招式，还能推测出你下一步的行动？”大蛤握着树枝，笑着看向唐梓娴。

唐梓娴不奇怪，眯着眼睛紧盯着大蛤，另一只手却在背后朝越清打了个手势。

“是，你会告诉我吗？”唐梓娴也不多掩饰，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大蛤笑得更大声了。唐梓娴从未见自己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一张红唇咧得如此开，清亮的眼眸也弯得看不见珠子，一时心里膈应极了。

半晌没有听见回答，只见大蛤阴恻恻地笑着，唐梓娴不多废话，再冲上去和大蛤打斗起来。

这会她从侧方攻入，大蛤只能闪身躲避，匆匆抬起树枝应对。

于是二人的方位掉了个对。

唐梓娴继续自己的攻势，一下接着一下，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同时也越击越勇，逼得大蛤只能防守着往后退。

见时机差不多了，唐梓娴默念口诀，向剑里注入灵力，挥剑斩断了大蛤的树枝。

毕竟只是木头，运用得再极致，也难以对抗剑的冷硬。

趁大蛤手里没了武器，唐梓娴运剑毫不留情地向大蛤刺去。

“越清，就是现在。”

剑尖离大蛤只剩一指时，大蛤蓦然出声，唐梓娴的身体一滞，瞳孔微缩。

同时，大蛤轻瞥了唐梓娴一眼，立刻蹲下身，侧身闪到一旁。

一切转变来的太快，越清也没料到大蛤会发现自己，他躲开后，唐梓娴的剑正直指自己的命门。

唐梓娴来不及收手，剑就这么刺入他的身体。

不过好在唐梓娴最后还是收了力，才没有刺入更深。

“噗哈哈哈哈哈哈。”大蛤虽然跌坐在一旁，但看到唐梓娴伤了越清，还是毫无顾忌地捧腹大笑起来。

“越清！抱歉。”唐梓娴急忙收了剑，剑带出的血液滴落在地，也弄脏了她纯白无瑕地衣袍。

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她扶着越清，担忧地望着他，想要触碰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我没事。”越清无事地笑笑，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掏出丹药吃下去。

唐梓娴冰冷成锥的目光刺向大蛤，“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后面？还是知道你刚刚心里想的什么？”

大蛤的话使得越清和唐梓娴都不由得一惊，他们齐齐望向大蛤，显然是惊于最后一句。

“是那滴血！”越清一下悟出其中所在来，得出根源。

大蛤勾唇一笑，眼里止不住的恶意流溢。

“哦，猜出来了，那该怎么办呢？”

“想不到灭元镜是这样的作用。”

越清也低垂着头，“是啊，他们一族实在神秘，深入简出，连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传世法器，却不知道它有何效果。”

“现在，是你们不会如意了。”大蛤拿出镜子，对着他们，脸上的得意是怎么也收不住。

父亲，二伯，弟弟，还有那些枉死的族亲们，大仇得报的时候到了，你们的鲜血不会白流！

“啊啊啊啊啊啊！”

在大蛤洋洋得意和唐梓娴迷惘无措之际，湖面一阵抖动波澜，接着一阵水波流动，如喷泉般向上喷发，还吐出了两个人来。

正是前不久从幻境里出来的褚玖和林知瑜。

破出湖水的那一刻，褚玖环住林知瑜的腰，将她稳稳地带到陆地上。

“呼。”久违地接触到地面，林知瑜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只不过还没等她喘上几口，看着眼前的场景，她懵了。

不是，她就下去了一会儿，岸上怎么有了两个唐姐姐？

林知瑜扯过褚玖，指着面前的画面，“你看见了吗？”

褚玖也有些奇怪地点点头。

林知瑜还是有些缓不过神，她使劲在褚玖腰间掐了一把，褚玖疼得直嚎。

“你掐我干嘛？！”

“有痛觉，不是幻境吗？”

“谁说有痛觉就不是幻境了？”

褚玖捂着腰部，没好气地说。

好歹他们共患难了这么久，居然还下这死手。

“你们，居然出来了？”大蛤有些新奇地望着他们，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看来你们是见到他了。”随即他又有些了然。

其中一人说话后，林知瑜也看得分明了些。其中一个唐姐姐浑身布满黑色纹路，眼神充满恶意，冒牌货！

“你就是大蛤吧？”林知瑜想到之前于浮所说，得出结论。

“哼，看来你都知道了啊。”大蛤也痛快地承认了，在他眼里，只要和唐家人有关的，都得死。

想到大蛤小蛤他们之前遭遇，林知瑜又感到一阵心酸。他们被无故灭族是真，可是之后哄骗无辜百姓供自己和幻妖修炼也是真。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林知瑜也说不清其中的对与错。

不用问，看情形也知道他们之间进行了一番打斗，目前来看，是唐梓娴这边落了下风，毕竟越清正神色苍白地捂住腹部，而唐梓娴也一脸忌惮地望着大蛤。

“大蛤，不要一错再错了，当年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不，唐姐姐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林知瑜赶忙出声。

“唐姐姐，当年的确是一位唐家弟子对□□一族进行了肆意虐杀，他叫百承，是于浮的师弟。”林知瑜又简言意赅地对唐梓娴说着，“于浮和幻妖被封于青玄木内，就在这湖底下，不过幻妖日益强大，已有要压制吞噬他促使自己恢复的趋势。”

短时间内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唐梓娴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居然真的是唐家的弟子做的。

百承，于浮，不正是她二叔手下的弟子吗？

“公道？哼。我才不信什么所谓的公正啊守义啊，我只信自己！”

唐梓娴震惊于事实，正在艰难消化着这个真相，倒是大蛤先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

“真麻烦，真麻烦，那就靠实力说话好了。”褚玖不管这些，有一点他和大蛤是一致的。那就是真理什么的有什么用，拳头硬才是真道理。

他握着弯刀直接冲了上去。

趁褚玖和大蛤打斗的间隙，林知瑜跑到唐梓娴他们身边。

“唐姐姐，怎么办？”

唐梓娴此时还有些缓不过神，她一时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她看着林知瑜担忧的眼神，还是压下情绪，温和道：“我没事，不过的确还是先压制住他再说。”

“他的实力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吗？”林知瑜忍不住发问，之前幻境里他还是个仓惶逃跑的孩子，现在已经能独自一打二了？这是吸了多少人的血？

“不，是他的法器灭元镜。他设法取了我的血，不仅外貌和我一模一样，就连我的招式剑法也学去了，同时也能……窥探我的内心。”唐梓娴缓缓道来真相，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也很苦涩。

什么？这不就和照镜子一样吗？

林知瑜简单地咽了咽，随即想到什么，大声提醒褚玖：“褚玖，别让他取到你的血！不然他就会窥视你的内心！”

褚玖自是听见了，他原本还激进的打法立即收了起来，努力躲避不让自己受伤。

只是他蛮横冲撞惯了，一下子让自己收束着打，他反而变得畏手畏脚的，不知如何做好。

可恶，大不了不管了，就放开了打，不就是被听见心声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照样揍他满地找牙！

不过，余光瞥向林知瑜担忧的样子，褚玖咬牙，还是和大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算了算了，被人偷听什么的，还是太丢脸了。这样子，他照样可以把他打趴下！

林知瑜看见褚玖谨慎的打法，微微松了口气。

她感受到手心的触感，想到了于浮说的谢礼。她张开手指，却看到了……一截树枝？

树枝上的两颗嫩叶还在随风飘动。

树枝？这是谢礼？真不是到此一游的纪念品什么的吗？

林知瑜有些憋闷地想，不过，于浮给的东西，应该会有什么奇特的作用吧。

还没等她研究个明白，唐梓娴起身了。

“唐姐姐？”“阿娴？”

“我会解决好的。”唐梓娴目光变得坚毅，背影果决。“如果我因此而惧怕了的话，还有什么资格成为捉妖师，还有什么能力发扬唐家。”

林知瑜的目光一闪，想起了于浮，差不多的年纪，受着相同的教育，却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性与勇气。

“嗯，唐姐姐，我相信你。”

唐梓娴走上前，风扬起她的乌发与白袍，却撼不动她勇往直前的决心。

“大蛤，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应该也知道了我的想法。这件事终归先是唐家的不对，你就此住手，跟我回去，我会向父亲说明一切，给你一个交待。”

唐梓娴出声制止了褚玖与大蛤的争斗，大蛤停下来望着她。

他自然听见了她内心所想，从她一开始的挣扎、难以置信，到慢慢剖析去理解，再到最后的坚毅、果断，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因此，他犹豫了。

他望着在一旁昏迷的弟弟，内心在摇摆。

“真的吗？”大蛤犹疑地望向唐梓娴。

“我以唐家捉妖师的名誉，在此起誓。”唐梓娴说得认真，眼里的目光坚定不移。

大蛤落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他犹豫地向唐梓娴迈出了一步。

“不可以！”

刹那间，风云变幻，天阴沉下来，狂风呼啸，原本波澜无痕的湖面变得涟漪四起。一道巨大的水柱飞出，直直地冲向了唐梓娴。

褚玖提刀挡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