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沉香和谢杜若去了教室，王听雨跟着杨戬，一个拐弯，就到了办公室。

杨戬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办公室里那个随意穿了件外套，连胡子都没刮干净的人。

就是申公豹。

因为已经是上课的时间，办公室里并没有留几个人。申公豹干脆双脚搭在桌子上，半躺着，整个人看起来悠闲得紧。

王听雨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着调的人，也根本无法想象，这人竟然算得上是杨戬的“师叔”。

杨戬在路上其实给他解释过，申公豹与姜子牙为同门师兄弟，甚至二人关系在封神大战前一直算得不错。

同样的，阐教十二金仙都算得上是姜子牙与申公豹二人的师兄，所以杨戬叫申公豹叫上一句师叔，也不算错。

王听雨皱着五官听完，注意力倒是在另一件事上：“所以，按理来说，沉香其实和你算是……同辈人？”

杨戬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神仙不分辈分，不过是因为大家修道时间不同，再加上天地同寿，年龄越大，显出来的差别就更小，所以根据师门来划分辈分。”

言外之意，沉香这种本就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自然不能根据师门这套来计算。

王听雨垂着眼睛想了想。

然后放弃了继续想。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听雨和杨戬算得上同龄人，然而从真正的关系上来说，王听雨现在还能活着，杨戬功不可没。

若是将她与杨戬的关系简单地划分成信徒与她的神明，那王听雨可没办法把自己的关系和其他人挂上钩。

她算是沉香的长辈，还是沉香的同龄人？

她算是老姚老康他们的同辈，还是说算是大家的晚辈？

想不明白，王听雨就不想了。

这神神鬼鬼的人际称呼，比神话体系还麻烦，那还不如见到谁，全凭本能喊。

王听雨向来想得开。

“更何况，沉香也不算得拜在申公豹的门下……”说到这里，杨戬的眼神有些失焦。

在他不知道沉香被金霞洞欺负的那段时间里，是申公豹教了沉香保命的手段。而且据说，当初不只是申公豹，还未踏上取经之路的悟空——这里也有孙悟空的事儿——和申公豹认识的那些个截教朋友们，都帮过沉香。

沉香一股脑地野蛮生长，自然没有按照规矩拜师行礼。

然而这事儿已然是千年以前发生的既定的事情，现在去追溯过往也毫无意义。

只是证明了当年沉香确实过得苦。

而你杨戬，也确实没有护好自己的外甥。

王听雨拍了拍杨戬的手臂：“所以，为什么申公豹会在这里？”

杨戬猛地回神。

他不是个会沉湎于过去的错误的人，与其被困在无尽的问题中，按照杨戬的性格，他更喜欢直接去解决问题。

他本来也能解决掉这些问题。

“我不知道，”杨戬摇头，“封神榜重排后，原先的神仙们究竟怎么了，我不知道。”

“难道所有的神仙都会失忆？”王听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猜测道，“我问了老姚，老姚说，敖丙也没有之前的印象。”

说到这个，杨戬倒是反应过来了，之前为何会一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敖丙上榜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但是他完全没有显露出来。

甚至连找哪吒这件事，看起来都像是“不知情”。

“不，敖丙那个不一样，”杨戬想了一下，否定了，“申公豹，真的失忆了吗？”

申公豹当初被元始天尊抓住拿去镇了北海，后来分封时被姜子牙抬了一手，才当了东海分水将军。

“特敕封尔执掌东海，朝观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为分水将军之职。尔其永钦成命，毋替厥职！”①

虽说是执掌东海，但是和被囚禁在东海，又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再往后重排，沉香被选中要劈开华山，申公豹才从东海里出来。

这次，又来到了东海市，这又是为了什么。

“二爷。”

就在杨戬马上要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王听雨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头，带着几分不解。

而王听雨也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出了那个康安裕拜托她，问杨戬的问题。

“二爷，当初在华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戬反手，将王听雨的手腕，抓进了自己的手中。

“当初在华山吗，”杨戬慢条斯理地重复了她的问题，却又没有正面回答，“大概我也失忆了吧，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被老姚老康接到梅山来了。”

这话一听就是假话，但是王听雨知道，杨戬现在并不想直接把当初在华山的种种事情说出来。

问不出来，便不强求。

王听雨亦不追问，而是点点头：“那我就这么告诉老康了。”

杨戬失笑，握着她的手，并不松开。

“嗯，你就这么告诉老康，若是他有问题……让他直接来问我。”

***

申公豹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办公室有人进来了。

并不是其他的教师，他知道那些人的脚步声。

陌生人，两个，高个儿的一个，矮个儿的一个，都是练家子，脚步沉稳，也不慌乱，目标明确。

就是奔着他来的。

一步。

又一步。

申公豹估算着距离，然后在那人离他还剩三步左右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看向来人：“家长？带孩子？有问题去教务处，办公室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杨戬被这么说，也不生气，而是仔仔细细看着申公豹。

“师叔。”他这么喊了一声。

申公豹差点没忍住自己的表情。

若是杨戬直接装作两人都不认识倒也还好，现在这种直接戳破身份的场合，申公豹甚至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接招。

应了，那便会被追问，为何要瞒着沉香。

不应，被杨戬那第三只眼照上一眼，他的那点小心思必然无处遁形。

结果就申公豹纠结的这么个瞬间，杨戬心下了然。

申公豹没失忆。

“师叔。”他又唤了一声。

和刚刚的试探不同，这一句发自内心。

若非封神大战那段时间的立场不同，其实杨戬和申公豹向来不算是敌人。封神大战以前，杨戬还在金霞洞修炼的时候，申公豹便常常晃荡来金霞洞。

杨戬不喜喝酒，却不代表不能喝酒，而申公豹则是无酒不换。

阐教二代弟子们追求表面上无欲无求的清修，而三代弟子们根本没人能够喝过申公豹。

几次下来，申公豹发现了，得亏杨戬功力深厚，能做到千杯不醉。这下申公豹跟捡到宝了一样，有事儿没事儿就抓着杨戬喝酒。

若非封神榜将排，申公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和杨戬站在对立面。

如同杨戬熟悉自己一样，自己也熟悉杨戬。

申公豹听见杨戬这两声，就知道，杨戬是认出来了自己。

再装傻，丢的就是自己的脸了。

“好久不见，你风采依旧啊，”申公豹嘴角带着笑意，“没想到堂堂二郎神，现在也开始带着孩子出来求学了。”

王听雨后知后觉意识到，申公豹从一开始说的“孩子”就是说的她。

偏着脑袋，看了看申公豹，又看了看杨戬，王听雨有些不确认：“我也该喊师叔吗？”

“可别，”申公豹笑到咳嗽，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你要叫我师叔，那你师傅是谁。”

王听雨沉默了一瞬。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跟着谁修炼学习过，确实不算有师傅。

申公豹看见她沉思的模样，笑得更厉害：“更何况，你当初把登仙阶炸坏了，可是给我师兄气得够呛。”

王听雨更是沉思。

杨戬有些绷不住自己严肃的表情，最后还是松懈下来，满脸的无奈。

“子牙师叔当年自己就砍断了一次登仙阶，怎么还能怪到听雨的身上。”

“诶，我可没说师兄会怪她啊。”申公豹伸出手指，故意朝着二人方向点了点，转换了话题，“说吧，你俩来，究竟是找我有什么事儿。”

杨戬不愿继续和他纠缠登仙阶的问题，同样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正事儿上：“你为什么要在沉香面前假装不认识他？”

申公豹仰着脑袋，瞪了杨戬一眼，似乎是在说“你不辞辛苦来东海学院，就为了问这点问题？”

杨戬挑眉，就等着申公豹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不是和沉香相认的好时机，”申公豹叹了口气，“而且我看他，在学校里，不也是如鱼得水的嘛。”

杨戬觉得好笑，申公豹自己没意识到，他那股别扭的吃味劲儿，根本遮都无法遮掩。

王听雨继续学着杨戬的样子追问：“为什么说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倒是有个想要先问的，”申公豹不答，而是坐直了身体，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向杨戬，“好好想想，为什么，现在我会出现在东海市。”

王听雨腹诽了一句，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而申公豹，也不让杨戬说出猜测，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

“再好好想想，为什么连龙王，都能在东海市为非作歹。”

杨戬的脸色算不得好看。

“别用这种表情看向我，”申公豹打了个哈哈，表情还是那股吊儿郎当的味道，“区区龙王，就敢追着哪吒杀？或者换一句话说，封了位的孙悟空，为什么也敢同样去追杀哪吒的那一魂一魄？”

“天庭乱了。”杨戬现在说这话，已经不是推测，而是确信。

申公豹不置可否，而是朝着两人摊手：“我原以为，德家能够在东海市为非作歹，不过是因为他们比其他人都更早来东海市，而现在天庭的人自顾不暇，所以无人可以管他们。”

“但是哪怕是登仙阶断了，真想要下凡和上界，总能找到办法，”杨戬的眉头越皱越紧，“如同在长安的偷渡口。”

申公豹大笑：“那帮子把面子和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神仙，怎么可能会纡尊降贵去什么偷渡口。”

“可是，现在末法年代，天界也好，人间也罢，都没有足够的混元气，神仙们已然飞不起来了——”

杨戬的声音骤然停下。

是他过于盲目地相信所谓的“自己人”了。

最简单的道理，若是这天地之间，真的一点混元气都没了，所有神仙都没有办法飞起来，那偷渡口的那条路，以及那些通过偷渡口的神仙们，是怎么能够上去的，又是怎么能够下来的。

偷渡口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在这个年代，偷偷攒下那么多的混元气。

龙王们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在这个年代，追着正儿八经肉身成圣的哪吒杀！

“龙王背后是谁！”杨戬眼神凛冽。他原以为东海市的问题，不过就是龙王们垄断了资源，但是今日一看，一环套一环。

谢家过了就是龙王，那么龙王过了又是哪路神仙？

天界不太平的代价是，人间也在战争。

虽然总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然而实际上，天上的那些人度过一天，地上的那些人也同样度过一天，有天明也有天黑，有纷争也有和谐。

天地总是以镜像展现出种种事件，天界乱了，人间自然也乱成一锅粥。

申公豹看着杨戬的表情，又乐：“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是知道龙王的背后是谁，我还在这儿，当个小老师？”

“小老师，我看未必吧。”

沉香当初离开华山，几乎是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被梅山兄弟们找到了，带到了东海市。

梅山兄弟当初为了隐藏杨戬被镇在华山之下的行踪，几乎将所有与杨戬沉香相关的消息进行了封锁。

而申公豹，自封神大战之后，本就不被主流的阐截教所接受，而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能够直接摸到东海市来，甚至还出现在了沉香的身旁。

“所以师叔……申公豹，你究竟为何要假装失忆？”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了这里。

一旦人要做一件事，那么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