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夕食，在起居室听管家给他介绍人物。消磨了足够的时间，等管家收拾东西下楼去，方澜看看坐在那边沙发上处理事情的将军，悄悄走过去。

“听人物介绍听累了吧？”将军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处理文件：“累了就先回房间休息吧。”

方澜还是没有忍住，想和将军谈一谈：“将军，孩子们的姆父，包括奥拉亚院士，其实也不是非得要离婚吧？”

将军眉头一皱，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怎么，他们之前和你见面，要求你来说话？”

“呃，没有。……是这样的，他们说要参与招募事务，我说请他们自便。……至于离婚不离婚……是我自己好奇。”

将军把文件垒好放一边：“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我常年在外星系征战，很多年才回来一次。说实在的并没给过他们任何正常的家庭生活。这次回来还是受伤回来修养的。而且接着就会迁移外星系，恰好孩子们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可以让姆父离开的时候，这时候放他们自由，去追求自己真正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他们本身不想离开呢？”

“出于对孩子们的关爱和照看的需要，他们想要一个合适的职位，那我便同意了。那么，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是你对此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方澜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意见。”他窥视着将军的神色，虽然言语犀利，毫不虚饰绕弯，但看上去将军是正经谈事而不是情绪发作的样子，他于是便低了头，乍着胆子把自己的疑惑和不安摆了出来：“可是，奥拉亚院士呢？将军您……明明还爱他。”

暂时没有回答，方澜便抬起眼睛，看见了将军撇开望着别处的眼神和紧抿的唇角。那个唇角的肌肉略微颤抖了几下：“陶特尔……他，……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喉结滚了滚，仿佛还想接着说点什么，又没有说。

艰难的说完了这句话，将军仿佛是艰难的攀过了一座山峰，后面忽然便平淡了起来，语调安稳磁性：“你知道陶特尔.奥拉亚来自于哪里吧？大范甘迪星系。他和富尔帕斯，几乎是两岁开始，便随着他们的父亲踏上了飞来弧烈星系的航程。从起飞至到达，他们花了二十二年的时间。”

方澜安静了的坐直了身体，专注的听。将军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又看向他的胸口，语调平稳的接着讲述：“在一艘载员一千二百人的巡航舰上，他渡过了他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那并不是专门造来远航的远洋舰，而是更偏于作战的巡航舰。绝大部分空间都被武器装备和物资货仓维生系统占据了。生活区很小。整个舰队三艘巡航舰，十二艘更小的其他船，整个舰队所有的船的生活区加起来，甚至都没有你父亲的总督府的四分之一大。”

“他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学习的东西甚至就是几年，十几年前离开本星球时得到的那些知识系统。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老师，他从每个人那里学习着一切，他依然成长为那样智慧的人。”

“大范甘迪星系本身并不匮乏。那里只是缺乏交通线。那里一直没有发现任何星云通道和跃迁通道。和周围几个最接近的星系交流，都只能靠硬飞。和弧烈星系的距离是最近的，二十几年。和其他的星系，甚至要一百多年，两百多年。一个羽族投入到这份对外交流的工作中，终其一生，也可能只能完成一次航行而已。”

“自从羽族从弧烈星系飞过去探索并定居，八百多年里，大范甘迪星系一直保持着和周边星系的探索和联系交流。他们最大的担心便是成为整个羽族世界完全边缘化的存在。陶特尔的父亲便是这样将自己的人生，甚至孩子的人生都投入到对外联络交通这项事业中的人。”

“对于自己的家乡，陶特尔甚至没有任何实际的印象。但那仍然是他心中割舍不下的，最重要的家乡。在他整个青少年时期，在那艘生活空间有限的巡航船上，他也一直接受着关于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家乡，对于自己出身的星球富有责任的教育。”

“四十五年前，他决定定居下来，而不是跟着自己的父亲回到大范甘迪，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而十五年前，连富尔帕斯王子都推迟了回归，这也不能说没有受到他的影响。富尔帕斯太依赖他了。但是我知道，他没有一刻忘记了他的家乡，忘记了他父亲对他本身的期许和责任。”

“陶特尔从生理机能上来说只是一个亚能A.但从灵能灵机的充沛运用来说，他甚至超过绝大多数高能C。而且他智慧过人。在他们所有的那批下船便投入到学习中的大范甘迪的青年来说他是成就最高的。24岁才进入弧烈的大学，28岁便开始读博，30岁考入了研究院成为研究员，32岁便开发了自己研制的首款机甲。整个大范甘迪使团对他寄予厚望……”

“四十五年前，他是为我留在弧烈的。四十五年里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普契尼星系作战，而他代我抚养孩子们长大，四十五年里我们的孩子最小的都已经即将成年…………所以，四十五年后当他有了他自己的孩子，并且动了念头要带着孩子，带着富尔帕斯回到家乡。我没有任何阻止他的理由。”

方澜一直目不转瞬的看着将军的眼睛专注的倾听。将军的眼神一时间移过来，一时间又会去看别处。但眼神交流是毫无障碍的。

说到最后这句话，将军的眼神转去看了窗外几秒钟，仿佛要透过夜色望向深空，才又转回来强调：“陶特尔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我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只有祝福。”

方澜郑重的颔首。

将军的语气变得更松弛了一些：“他们大概是两个月以后走。陶特尔会带上富尔帕斯，带上我们的两个孩子，你见过，就是卡布里和鲍曼，甚至连退养在宫的老王，这次也会和他们一起出发。这将是一次伟大的航程。”

“而我，也将专注于迁移到新的星球，建设我新的家园的事务中去。”

“说起来，我的青少年时期是平平无奇，完全按照一个常规的贵族子弟的道路循规蹈矩的走下来的。读书，集训，参与比赛，去相关单位实习。26岁成年后结婚……我们当初都以为我们的婚姻会存续一辈子。”

说到这里，将军看着方澜摇了摇头：“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并不能按照计划或者说期望一直这么走下去的。本来，我只是和弧烈星系的所有高能人员一样，26岁完全成年以后，完成我的学业，作为王室侍从在王的宫殿服务一到两三年，然后去服我的兵役。常规兵役十五到二十年，中间还有一到两次的休假。结束兵役后我们就结束了两地分居…………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成为职业军人，将自己服役之后的时间也完全投入到和虫族的战斗中……一晃四十年了。”

“我并没有想过我，还有我的同袍们，会因为在一个星系战斗的越久，越是割舍不下，越是没可能丢下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那场战争，和所有的同袍，所有一枪一炮争夺来的土地。最终我会选择离开家乡，迁移到新的星系，去建设那块浸润满了我们的鲜血的土地。”

“一个人走的路一旦踏上，你根本不知道那条路你还会不会回头，还是再也无法回头，只能一直往前去。”将军看着方澜郑重的说：“所以，你现在也完全可以继续思考，继续斟酌，到底是不是要和我去往普契尼星系。”

看方澜不假思索的回答他：“是的，我要……”便连忙摆手打断他：“不着急，你慢慢思考，可以一边做着迁移相关的工作一边思考。不用现在急着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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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这番关于奥拉亚院士和他的家乡的叙述，似乎没有回答方澜的疑问，但又似乎什么都回答了。

不管将军是否还爱着奥拉亚院士，他们已经决定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行。

照理来说，将军的这番解释，应该可以打消方澜关于将军和奥拉亚院士复合的忧虑和不安。

但实际上并没有。

将军的这番谈话结束后，两人各自回房。方澜的心中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概，甚至还接着搜索了一些关于奥拉亚院士，以及将军的各种相关的新闻，资料，成就等等，带着唏嘘看了半宿。这些并没有给他“我要得到将军的喜爱，我能得到将军的爱”这方面任何的信心。

相反给了他一种更遥不可及的感觉。

以至于他乱梦半宿后被闹铃闹醒，毅然去冲了个全冷水澡，而后灌了三瓶提神效应的营养剂，甚至还从自己空间里珍藏的一小罐仙多丽特制的香料里弄了一丸出来吞了，这才精神抖擞的下楼去吃早餐，精神百倍的接着去往将军的办公室接着做招募相关的一些工作。

并再度挥拳发誓：“是的将军。我要追随你前往普契尼星系。我要成为你迁移开拓团的一员，甚至是较为重要的一员。加油吧方澜！新世界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