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微生公子的福,玉蒲衣不用住在柴房里了,他住在萧眠儿的新院中,往来侍从都在布置喜房。
“这么快挂红绸,这是微生公子急着进门啊。”
玉蒲衣有些担忧萧锦词那边,萧眠儿一直在身侧,他走不开。
萧眠儿似也揣着心事,她不说,玉蒲衣也不问,最终她终是忍不住开口,“萧郎,我竟不知,你有这般胆气。”
玉蒲衣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
“即是如此,我更不能让你受委屈。”萧眠儿目光真挚,执起他的手。“锦词在哪?”
“在安全的地方,放心。”玉蒲衣安抚她,可怜天下父母心,“有你的斗篷,他更好躲藏了。”
“萧郎,我知道你的心迹了。”萧眠儿欲说还休,“锦词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就应了我吧,失去锦词,我们还会有更好的孩子——”
玉蒲衣笑着点头,锦词当然好,失去,锦词?
他撤出手,远离这个女子——
“你说什么?”
“你还是不同意吗?”萧眠儿有些怨怼,“你的体质不行,但我们锦词极好,只要融了他的根骨给我们的新孩儿,定能孕育出剑道胚子!”
“届时,谁敢给你我脸色看?”
“你也无须做小伏低,什么狗屁微生公子。”
外间管家正吆喝着红毯铺地,安排爆竹。室内二人对坐无声,玉蒲衣缓了许久,乌睫轻颤,嗓音微微滞涩——
“你在说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后我会处理掉那个什么微生荔枝,你不会生他的气吧?”萧眠儿望向他有些担忧。
“这听起来是你今晚的计划。”玉蒲衣没有继续配合她作秀,演一出痴情郎,而是收敛了笑意,“你是同我商量,还是通知我?”
虽然是问句,玉蒲衣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萧眠儿避开他的目光,“萧郎,我知你心软,可有些事,总是要有决断,有割舍。”
“可他是你的孩子!”
玉蒲衣站了起来,“你可以不爱他,不那么喜欢他——”
“你竟舍得,杀他?”
玉蒲衣气得双目赤红,微微颤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抚上心口,怪不得萧锦词没这段记忆。
萧父是怎么救了自己的孩子?
“莫哭。”一双冰凉的手轻柔拂过他的面庞。
玉蒲衣别过脸。
女声轻叹,“我去忙了,你,莫要做傻事。”
萧眠儿大步跨越门槛,向外走去,一道男声幽幽,让她的脚步顿住。
“我今晚会带着锦词,在青山下等你。”
萧眠儿嗯了一声,“我们会再有一个孩儿的。”
“有你六舅。”玉蒲衣站起身,擦干泪痕,踹开门扬长而去。
……
……
“今夜要出事。”
萧锦词坐在梁十房中,离青泥说他在柴房附近等玉蒲衣,叫他们在这边更安全。
“没错,今晚恐怕有一场大型杀戮盛宴。”玉蒲衣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离青泥。
“微生家的人,宾客还有锦词,都很危险。”玉蒲衣现在一闭眼就仿佛能预见一片尸山血海。
“我来说吧。”离青泥忽的站出来。
“我带孩子出去转转。”玉蒲衣用眼神制止住他,“你跟梁十他们说就好。”
离青泥眼神晦明变幻,嗯了一声,他就是看出来玉蒲衣不想亲口跟萧锦词说才站出来的。
玉蒲衣迅速抱起萧锦词离去。
“萧眠儿今夜会动手杀了挡她路的所有人。”离青泥顿了顿,看向萧锦词,“但是为了减小冲突,萧家人她不会杀,如此,便要答应萧氏的要求。”
“除了联姻之外的要求,因为联姻对象也会被剿杀。”
梁十愣住,张免紧张,“那我们这些宾客?”
“如果是你,你会留下这些人吗?”离青泥反问他。
“我徒儿没这么可怕。”梁十明白过来,将张免挡在身后。
“我不怕的,师傅。”张免从他身后走出来,圆圆的脸配上无畏的神情,严肃又可爱,“看来这个幻阵的大型死亡节点就在今晚,只要逃过今晚,幻阵便破了。”
“但是很难。”梁十叹了口气,如何逃?
“玉蒲衣要将人引开,我们带着萧锦词躲。”离青泥说出了玉蒲衣交代给他的话,“他说萧眠儿不会杀他,拖了时间,便可破局。”
“不会……吗?”梁十不确定道。
“我不信。”张免果断道,“萧眠儿连自己儿子都不打算放过,会偏爱他一人?”
离青泥犹豫了一下,如果是那般情形,仍旧有人站出来,为他而战——
他会予之偏爱。
“我不知道。”梁十眉头紧锁,“而且我也不确认,单靠躲藏能否破阵。”
“有理,还是寻找破阵之法罢。”三人共同商议之后,分头出去寻找线索。
幻阵的运转要有逻辑,这里真真假假,如若能找到破绽,自然便破了局,而要寻求破绽,还是要找最容易出现破绽的,人。
……
……
玉蒲衣披着斗篷,抱着萧锦词坐在树干上,二人默默不言。
“梁十还是可信的,你跟着他,我放心一些。”玉蒲衣将下巴抵在萧锦词的头顶,“她不配为母,以后,我既当爹又做娘好了。”
小锦词:“……”
他挣扎起来试图脱离这个怀抱,什么爹啊娘啊的,他从没叫过。
玉蒲衣牢牢将他禁锢在怀里,柔声安抚他,“别动,让我抱一会。”
萧锦词安静下来。
玉蒲衣在他耳边低语,“晚上远离那座山,不要被她发现了。”
“人心难测,你就不怕梁十他们杀我破局吗?”萧锦词问。
玉蒲衣哑然,良久,“我何尝不知。”
“但,那也要萧盟主杀你才作数。”
现实里,无论是萧父还是萧锦词都活了下来。如若他们死在幻境中,那便违背了这幻境的逻辑,真实转为虚幻,大阵自破。
困境立解。
“只要我看住萧眠儿,你便是安全的。”玉蒲衣似在对萧锦词说,又似自言自语。
“我会尽量找出她的违和,这样幻阵便解了,大家都好。”
“我记得你说,重生之后,就要过得像一条咸鱼,活得没心没肺。”萧锦词声音闷闷,“如今倒是截然相反,整日勾心斗角,没个消停。”
“这和前世有什么分别?你还是不快乐,还入了魔。”
“谁说的?”玉蒲衣抬起头,一只手掐住小锦词的小脸,迫使他嘟起唇,整张脸皱在一处,“有你给我兜底,我如何不快了?”
“重生之后,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无比畅快,是人生从未有过的。”
玉蒲衣眼神幽深,前世他们虽然互为知交,可终是人各有志,虽不冲突,但绝不能整日黏在一处。
而今回首,方知为何他们只是偶尔见面,他便会心神激荡。
唯有四字,情难自抑。
他贪恋着一切,重生之后,每一日和锦锦在一起,都是松弛且欢愉。受伤如何,追杀如何,入魔又如何?
“入魔,只是一种病症,而且还不是绝症。”玉蒲衣安抚萧锦词,“相信百里念会研究出解决方法。”
由心入魔,何尝不是种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你就是我的心药。”玉蒲衣抱紧萧锦词,“在你身旁,我入魔也并无半分不适。”
萧锦词轻嗯了一声。
“至于,勾心斗角?倒也没有罢。”玉蒲衣笑着说,“你爹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萧锦词张嘴就咬,愣是给玉蒲衣的手上了个牙印才罢休。
玉蒲衣轻呼一声,连忙讨饶,“你最有力气,这样把你交给他们我也放心一些。”
萧锦词哦了一声,“他们可看不住我,我愿意留下是因为你。”
“我还以为你愿意在暗处看热闹呢。”玉蒲衣陡然挪开手臂,萧锦词果然又扑上去,这次扑了个空。
“开玩笑。”玉蒲衣急忙顺毛,嘴角一扯开始说点别的转移萧锦词的注意力,“梁十不大聪明;离青泥有些,诡谲,但本心不坏。张免缺少主见,把你放他们那我还是挺担心的。”
萧锦词嗯了一声,“那你可要活着回来,护我周全。”
玉蒲衣轻笑一声,二人就这样静坐到了落日西斜。
如若每日都是诀别,倒也不赖。
……
……
青山下雾,白日的仙山此刻倒显得鬼气森森。
玉蒲衣负手而立,月上中天,一人如约而至。
萧眠儿轻声唤他,“萧郎——”
玉蒲衣转过身,怀中空无一物。萧眠儿蹙眉,不待她发问,玉蒲衣举起了右手,萧眠儿眯眼细观,其上赫然一圈红痕,那人幽幽一叹:
“我伤了锦词的心了——”
这是没把人带来的解释吗?萧眠儿面色稍霁。
“你身上,有血腥味。”玉蒲衣站在雾中看她,“今夜还要杀谁,我来帮你。”
萧眠儿一笑,“除了锦词吗?”
玉蒲衣默了一瞬,“是。”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萧眠儿却是轻笑起来,提起长剑,迈步过来。
玉蒲衣一滞,脑中一团乱麻,这是怎么回事?既是这样想,他便直接问出了口,“为什么?”
“为什么?”萧眠儿听到这个问题重新站住,重复并反问回去,“你说为什么?你不配呗。”
“我不配?”
玉蒲衣向后踉跄两步,似是难以支撑,跌坐在地。
这自然是在拖延时间,他脑中飞速重现这几日的全部线索——
萧眠儿,萧锦词,萧父,这三个人,其实都没死。
他之前一直在想,萧眠儿要杀萧锦词,萧父是如何保住他的?
莫非,萧眠儿根本没打算杀萧锦词?!
“没错。”萧眠儿居高临下,手倚着剑,“锦词当然不能死,他凭什么死?就因为那群老不死的几句话?”
“我是他的母亲,只有我,才能决定他的生死。他们算什么东西?”
“至于你。”萧眠儿一笑,朱唇轻启,“你是我的人。”
“你就当作是,为了我,去死吧。”
萧眠儿含情脉脉的眼神扫过来,“我知道,你爱我,你甚至可笑的冲到我面前保护我。”
“即便是蜉蝣撼树,我还是有些感动的。”
“不!”玉蒲衣喝住她。
“我不是你的人。”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我是你的东西。”
“锦词也是你的东西。”
“动了我们,就相当于动了你的权力、面子、尊严。我们存在的作用就是充当摆件,所以我们活着。”
“而我们成了你掌握权力路上的绊脚石时,你就会毫不犹豫将我们踢开,还以爱之名束缚我。”
玉蒲衣站起身,目光隐忍而深情,“你并不爱我。”
“你只是爱,大权在握的感觉。”
萧眠儿到底是年轻,被这话绊住,在原地愣神。
玉蒲衣的额上是薄薄一层虚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怎么办?
如果萧父面临的是相同的局面,他会怎么做?
玉蒲衣乌睫低垂,顾影自怜,试图用美色唤起某人的良知。
等等——
玉蒲衣乌睫下的双眼爆发出明亮的神采。
萧父在现实活着,他一定想到了方法应对。
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