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尔成和张镜竹一脸惊愕，纷纷看向曦煌，“什么？”

曦煌一本正经地回答，“杀死祖尊的人，是我。将浩渊和高野分隔开来的，也是我。”

“为什么？”张镜竹眉头紧蹙，“你为什么会这么做？既然你能杀死星君，那么你应该很厉害啊，为什么你平日里看起来又像一个普通人似的，为什么你又会来绣春坊，而不是直接去诛杀星君呢。”

曦煌垂首思考了一阵，然后抬头看向张镜竹，“既然你们对我坦诚以待，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替你们保密，我也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密。”

张镜竹和祝尔成点了点头，曦煌也将这其中缘由全部都告诉给了二人。

张镜竹缓缓摇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你，才是真神？”

“算得上是真神吧。”曦煌微微点头，“不过我是天神，原本凡域还有十二地神，现在看来，已经全部消亡了，因为人类已经将自己的信仰交给了星君。”

张静竹垂眸思考了一阵，神情始终有些恍惚，再次抬眸看向曦煌时，眼眶也有些泛红，“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帮扶过人类的星君都是邪神？”

“他们当然是邪神啊。”曦煌斩钉截铁地回答，“哪有正神会无视人的苦难，教人类彼此伤害的。神明的存在，是引导人类变得更好，而不是放大人的欲望，让世界变得更混乱。”

“可是有些人的人生的确是变得更好了啊。”张镜竹扯了扯嘴唇，眼神中生出一丝无奈和冷漠，“越是虚伪，越是不择手段，越是虚情假意，越是左右逢源，越是拜高踩低，越是生活得更好。他们说，这是适应这个世界。他们说，心软成不了大事。”

“这种是真的好吗？”曦煌蹙眉看向张镜竹，“通过伤害他人得来的利益是真的能够长久吗？我不相信那些人最后会有什么好结局。”

“难道我们这种人就有好结局？”张镜竹嗤笑了一声，“我和戌月什么都没做，年纪小小的，就被拐来乌泽。我们还那么小，就开始接客，你知道我们用了多长时间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吗？你知道以前我们接受的教育是什么吗？戌月那么善良的人，我真的，没见过任何娘子会有她那么善良，可是她得到的结果又是什么。她被满江大人一点一点撕裂了！你能想象那个过程有多痛吗？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世界总是站在恶人的那边？为什么？”

张镜竹的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

祝尔成第一次见她情绪失控，立即抓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曦煌看着张镜竹控诉的模样，也很是痛心，“作为神明，我真的非常同情你们的遭遇。可是，神明没办法帮助每一个人。如果所有人在遭遇困境的时候，神明都出手帮助，这对于人类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人永远都不会成长，人也会一直懦弱、单纯、恐惧。我知道你们遭受了很多委屈，我也知道你们可能祈求过神明无数次，但是我想告诉你们，你们才是自己的神明啊。

“只有你们永远不放弃自己，永远爱自己，永远保持希望，永远保持对抗逆境的勇气，你们才能真正拥抱属于你们的人生。虽然这听起来感觉像是神明的免责声明，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真的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好。如果我真的看到了某个需要我帮助的人，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人类的美好生活不是靠求神求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我现在下凡诛杀星君也不是帮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是告诉你们，世上的某些理念是错误的。你们完全不用顺从星君的理念而活，你们要活出自己啊！”

张镜竹抬眸看向曦煌，哭着问，“那你能让戌月复活吗？”

曦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已经用掉了死神的神力，我没办法复活戌月。”

张镜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怨憎，“那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屁用，我只想要结果。”

曦煌的眼神有些无奈，“……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怎么不明白。”张镜竹冷冷一笑，眼神中满是绝望，“我们也挣扎过努力过，可是我们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啊。我和戌月眼瞅着就要脱离苦海，不用再靠自己的身子去谋生，但是戌月就这样被折磨致死。我永远无法忘记戌月那被撕烂的残躯，永远无法忘记……”

张镜竹浑身颤抖，言语中满是控诉，“我们做错了什么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戌月那么善良，善良得即便自己身在苦海也要帮助他人。我小时候那么努力，一个人完成所有的家务，很小一丁点就出去卖东西。可是眼瞅着我就要过上好日子了，我就又被掉包。你说，我们没有努力，没有坚持吗？我只是想要一个戌月，一个健康完整的戌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我们从未做错什么，为什么命会这么苦？你说，作为神明，你怜悯所有人，可是我和戌月呢？为什么在戌月被折磨的时候，你不出现救救她。我只想要帮助，我只想在无助的时候能够得到神明的帮助，而不是听神明说，你要靠自己！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命要这么苦！我已经坚持得够久了！”

曦煌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愧疚和无奈。

厚朴伸手挡在曦煌的前面，然后看着张镜竹说道，“小曦也不知道，小曦也不知道你们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啊。小曦才来到人间，而且她的神力被封，并不是万能的。我希望你不要责怪小曦，小曦真的已经尽力了。她可以自己不休息，自己不用神力，都想要帮助你们。”

“没事。”曦煌抬头看了一眼厚朴，笑着说，“我相信镜竹应该是压抑很久了，如今是听闻了我的身份，才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我不怪她。天神未经历过人类的苦，又怎懂人的悲戚呢。”

曦煌起身，俯首抱住张镜竹，轻声安慰道，“对不起，这些年，委屈你们了。”

张镜竹听着这一句话，瞬间愣住了。她的身体慢慢抽搐，最后控制不住失声大哭。

曦煌听闻哭声，也忍不住双目泛红，她轻轻地抚摸着张镜竹的后背，“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做得非常好了。这一切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放心，等杀死凌女，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这段时间，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努力保持开心。”

松开张镜竹，曦煌抬眸看向祝尔成，“我之前听厚朴说，稷华地处东北，面积狭小，国域苦寒，百姓生活得非常艰苦。星君来了之后，传授了稷华工造的技术。稷华国君为了让国家迅速发展，向星君求了药，将稷华八成以上的百姓变成了尸民。尸民不眠不休地制作机械，让稷华迅速积累了丰厚的物质财富。”

祝尔成面带一丝愤懑，向曦煌控诉道，“可是那些丰厚的物质财富都被上层的权贵所占有！我们尸民又得到了多少！他们欺骗我们，只要我们努力工作，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我们的祖辈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财富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他们贬低我们尸民的身份，说我们的体力劳动非常廉价，可是即便我跻身天工院，依旧被他们利用，被他们瞧不起。我们无法品尝美味的食物，无法呼吸新鲜的空气，我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上层权贵享乐的工具！”

曦煌点了点头，“我明白，我的意思是说，等我消灭了稷华的星君，或许，你们就能变成普通人，去享受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能明白，天赋和技能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虽然你在稷华无法施展你的才华，但是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优秀的机械师。我希望你不要只拘泥于从前，我希望你能在其他地方施展才华。生活，依旧是有希望的。”

“我明白。”祝尔成抓住张镜竹的手，看她的眼神十分温柔，“等我完成解先生交代的任务，我就陪镜竹去完成她想做的事情。虽然我可能没办法让她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是我能徒手做出任何东西、船只、马车、野兽、昆虫甚至傀儡。我不会让她受累，更不会让她受苦。即便死伤是我，我也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曦煌点了点头，然后抬眸看向张镜竹。

张镜竹一直低垂着脑袋，很久才抬头看向祝尔成的眼睛。

曦煌笑着别过二人，然后走出门外。

离开二人的住处，曦煌脸上的笑容慢慢黯了下去。

厚朴一脸疑惑地看着曦煌，“怎么了小曦，是不高兴吗？”

曦煌轻轻地拍了一下厚朴的肩膀，“还好你的身上有扶光的神力，所以你不会因为这些现象觉得愤怒和不开心。”

厚朴立即回答，“如果小曦想要这一缕神力的话，我给小曦。”

“你留着吧。”曦煌抿嘴一笑，“你说为什么那些上层的人总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是理所应得呢。”

厚朴思考了一瞬，“大概这样他们才能安心的享受别人的血汗吧。”

曦煌回首看向厚朴，眼神有些惊喜，“你小子现在竟然变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