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杨善想如此问，可当他看见义戎枫略感歉意的神色时，将这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显然，这不是一个意外。或者用蓄谋已久来形容更恰当些。

在他错愕的瞬间，三尺之近的义戎枫抓住了机会，手中法决立刻封死杨善的几处大关窍，同时一把捞住了他半空下坠的身体：“抱歉，好好睡一觉吧，我不会再伤你的。”

如果忽略眼下场景，义戎枫说出的话堪称柔和。

杨善抬眼朝他一瞥，却只觉得可笑：“没有对准心口下手，我该感谢你手下留情吗？”心中更大的悲哀袭来时，杨善竟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他以为自己是半点都笑不出来的。

白青色衣衫很快浸润了鲜红，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胸口伤势因灵力无法顺利运转，一时间连自行疗伤都办不到。

在那关头，数丈开外的谭病瞳孔骤然紧缩，然而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周遭寒气猛地暴涨，义戎枫似乎对他早有防备，一刹那密密麻麻刻满符文的冰刃拔地而起，囚笼般将人罩在其中，未留任何缝隙。

下一刻，杨善听见那冰雪囚笼中传来的轰然之声，但此刻他已经自顾不暇了，鲜血带来的昏沉如影随形，迫使他必须竭力抵抗，以至于难以思索其中缘故。他只希望谭病若有余力，可以自行脱困而去。

义戎枫将他靠在草坛边，试图以磅礴法力稳住伤势。没有了大量法力维持神幻法，这时已经被迫恢复了本来面貌的杨善捂着血淋淋的胸口，一掌强硬打断了施法：“我已是俎上之肉，何必惺惺作态！”

义戎枫道：“别动！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让你活着。”

赤霞虽没有穿过心口，但对胸腔的任何打击都是难以承受的，从眼下状态看，这伤势是极重了，以至于义戎枫一时都没把法器拔出来。

杨善苍白唇色沾了血红，那略显冷峻的眉目正隐忍着巨痛，他讥讽地大笑一声：“活着？”

义戎枫一怔，杨善猛然拔出了扎穿骨肉的赤霞，滚烫鲜血汩汩涌出，霎时飞溅四周！

“锵”一声，赤霞被狠力掷到冰面上，猩红骨扇发出满足的嗡鸣，却无人驱使。义戎枫竟一时没有动作，或者说，他根本没料到杨善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须臾后，义戎枫继续施展疗愈术，但脸上那温和的神情消失了：“你不该对自己这么狠，我只是不希望你插手，仅此而已。若你还愿意，我们依旧可以回去妖界……”

杨善忽然说：“你知道阴神诀吧？这门功法我已经修炼到了第九层。”

“什么？”义戎枫感到一丝古怪，不明白他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杨善再一次打断他的法术疗愈，任由血洞鲜红敞露：“你当年帮我一次，今日算还了你。”

义戎枫望着伤势，不语。

“曾经与我结交的不是妖王，而妖王认识的也不是魔主辟邢，”杨善手指发出微不可察的颤栗，目光看向幽深辽远的天穹，轻声道：“修炼了阴神诀，我早已经是死路一条。”

义戎枫不安地皱起眉心：“就算如此，你也还可以……”

“不，你让我做出了最后选择。“话音被打断，义戎枫立即发现杨善眸光十分冰冷，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丝毫关联，后者维持着那个看向远方的姿势，也许是血迹映衬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惨白到有一丝透明，他的语调也更轻：

“一界之主，可死得悄无声息，却不可落入妖界成为俘虏受制于人。就算无法动用法力，我若强行逆转功法，一命呜呼还是易如反掌的。”

义戎枫几番想说什么，但听到最后脸色剧变：“你想死？！”他瞬间要施展法术控制杨善，杨善却一动不动，视线从天穹收回后，他越过义戎枫遥遥看向冰雪囚笼，下一霎遽然喷出一口血沫，紧跟着全身压制不住地爆裂了，瞬间变成恐怖血人，颓然倒向一侧。

义戎枫呼吸骤然一滞，动作僵硬地探向他，却得到经脉俱裂，气息全无的结果。

“杨善！！”义戎枫不敢置信。

仔细想想，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就算魔族身体比常人强悍些，也经不住重伤后再逆转功法折腾，被强行打通的经脉一寸寸崩裂后，简直是对修士摧枯拉朽的破坏。而直到这时，血迹终于渗透衣衫显露了出来。

“我从没想杀你！你为什么……”义戎枫怔愣住，耳边传来轰隆巨响。

——那是远处冰刃囚笼发出的摇摇欲裂的动静。这本是用在妖族危急关头防备入侵的固若金汤的手段，被义戎枫化用在此处，不想短短时间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继而崩出了裂隙。

一道剑光乍泻，仿佛日出之芒，气劲绵延至地表，猛然劈开了夜色。下一刻，只见那个原该重伤昏迷的谭少阁主竟破困而出，被遮掩的气息显露后，已达大乘境。

义戎枫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闪电般，瞬息带着杨善掠至更远处。

强大的法光附着沧澜剑，威势一触即发，当楚云陵突破囚笼后，却第一眼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杨善，他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手臂蜿蜒而下的血珠成串啪嗒落地。

义戎枫打量他的情形，忽地笑道：“竟真是你！不过，你的实力好像还不如当年啊。”

话音未落，风声突然静止，这一片空间如同凭空凝固了！义戎枫身形一僵，楚云陵突然飞身过来抢杨善，这时前者身形一动，楚云陵刚摸到发梢，却是与杨善擦身而过。二人身位互换后，义戎枫神情出现了罕见的凝重。

“你把他怎么了？！”那一瞬间的接触，完全足够楚云陵察觉异样。

义戎枫一手抄着杨善，来不及解释半句，沧澜剑冰冷的气劲就如狂风暴雨般斩落下来，楚云陵像疯了一样，完全不给任何喘息机会。交锋不过几息，整座灵药园都在地动山摇，灵植不是拦腰截断就是被连根拔起。

“停手！再打下去，我布置在此间遮掩的法图就会碎裂！”义戎枫面色难看的警告，显然顾忌着什么。

楚云陵死死盯着他，或者说他怀里的杨善，一句话也没入耳，身形又一次暴射出去，沧澜剑在半空不断甩下一道道血弧。二者法术神通的激烈碰撞，几乎将黑夜变成白天，放眼望去，灵药园已经没有一处好地了。

“楚云陵，他经脉俱断，已经死了！”义戎枫遽然大吼道。

楚云陵剑势一滞，瞳孔收缩到了极点。

整个上空猛地压抑一股死寂，霎那间，义戎枫感知到什么，脸色一变就要遁闪出去。然而楚云陵更快，几乎是突兀地出现在了身侧，他一手夺回杨善，一手接住迎面而来的冰刃。

轰！

灵药园终于承受不住剧烈的法力动荡，地表龟裂出极多裂缝，冲天法光暴露在太清宗的大阵之下。

义戎枫大骂一句，想阻拦却已经迟了！如此之大的动静，此地已经留不得了！

夺回人后，楚云陵又闪现到了灵药园门口，这时他脊背一弯，口中陡然喷出鲜血，唯有一只手臂还死死箍着人，然而低头时，他却分不清哪里是自己的血。

触目皆是猩红一片，楚云陵抖着手，甚至不敢用力抱紧。就在他绝望探向脉搏时，耳畔突然传来声音。

“咳咳咳……咳咳！”

另一边，义戎枫并未离去，而是抬手一招，已然破碎的法图只剩残片，义戎枫将残片汇聚后，对准禁制所护的万年灵药之处，轰隆炸去！一瞬间，那法图就悉数化为灰烬，但这也将灵药所在炸出了小缺口。

就在他变本加厉之时，天空暴走的天鹰兽终于找到了目标，朝地面俯冲下来。

“嗡——”赤霞卷起地面的泥石迷乱视野，并挡下了天鹰兽的一击。

与此同时，远处的杨善一巴掌拍到楚云陵脸上，自己掏了两颗碧春丹服用，眨眼间，那涌出鲜血的胸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

“你……你没事？”楚云陵脸上印着五个血指，神情错愕。

“我还没杀了你，怎么可能去死！”杨善咬牙切齿地盯他，冷笑一声，“怎么，没见过装死的？！”

他说着一面翻身而起，楚云陵看他从手臂上滑落，衣衫满是血迹，想拦却一时不敢去碰他，只眼睁睁看着杨善挣扎到了旁边，地面都是濡湿的血痕。

楚云陵靠近施展疗伤法术，却被打断了。

“管好你自己！”杨善弯着腰身，支半条腿撑住身体，呛咳着吐出一口血沫。

间隔乱石土屑，义戎枫目光幽深的遥遥望着这边，无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钻进一处空间黑洞消失不见了。

他刚离开，一声暴怒响在上空。狼藉的灵药园内，祁仙君姗姗来迟，入目全是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土屑土堆，还有两只扇着翅膀鼻青脸肿的天鹰兽。

天穹下一道道遁光不断接近，如同流星般齐聚丹霞峰。楚云陵顶着一巴掌血印的俊脸正强行给人疗伤，杨善恶狠狠瞪他，两人被逮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