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潮湿而逐渐腐烂。黑压压的云层下，黄叶卷曲着又铺满。

小男孩站在光秃秃的树下，数着刻在树皮上的歪歪扭扭的痕迹：“一，二……七，八，九……”

“十三。”半晌得出这个数字，小男孩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确认无疑后，他用新学会的法术再次刻了一个短横。

“十四，”小男孩望着高处，跳起脚折了一根昨夜被雷雨劈断的枯枝，在地上比划着什么东西。

良久后，那地表浮起斑斑点点的星光，小男孩连忙念下口诀，深红色的眼瞳迸发一股神采，问道：“师父今日会回来吗？”

“咔嚓”一声，问灵术浮现的法光还未成型，就陡然消散了。

小男孩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连头也未回，下意识地就要窜走，却被一把揪住了后脖颈衣领，他蹬了两脚枯叶发现无济于事后，回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拖长了调子：“师兄，好师兄！你快把我放下来吧，你弄疼我了。”

身后是一个眉眼竖起来，板着脸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家伙，额前两个犄角，看上去和树根差不多。小男孩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并不觉得这什么龙族很高贵。相反，这家伙虽然长得好看，但一天到晚就知道修炼，实在没趣得很。

来人瞥见树干的痕迹，抬手一触，立刻用法术消除了，声音隐含两分怒意：“你本就修炼得晚，还四处分心，不是捉鱼溜鸟就是闲东逛西，苍月山都被你野完了，什么时候能筑基？！”

小男孩仰头看着比他高半个脑袋的小师兄，笑眼半眯，趁人手劲一松，立刻蹦回地面，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回道：“没关系，我有师父师兄嘛，没人敢欺负我的。”

小师兄盯着他看了半晌，良久无言。

这时，远处的红色野果忽然落了下来，小男孩跑过去捡起，用袖口擦了擦放进嘴里咬一口，眸光一亮，在漫山金秋中，他回头招了招手，示意师兄快过来，周遭不知名的灌木丛红的橙的绿的四处点缀，这一幕活泼亮眼得令人难忘。

小师兄望了望低压的云层，笑得有些奇怪：“但愿吧。”

轰隆一声，他的声音顿时被淹没在雷鸣中。酝酿已久的水汽终于落下，四周啪嗒啪嗒的声音越来越多，逐渐形成连绵之势，将整座苍月山都笼罩在一层灰色雨幕中。

小雨滴眨眼间变成滂沱大雨，闪电刺啦划过，雨势更盛。小男孩兜着果子，直接被淋成了落汤鸡，此时没学会避雨法术的他下意识要钻到大树下，却一扭头，发现小师兄还负手站在原处，那树顶光秃秃的，树叶都落干净了。

他想，小师兄果然修炼傻了。

小男孩兜着红彤彤的果子，慌忙中落得七七八八，他奔回来，拉起发愣的小师兄就跑回大树下。忽然又拍膝懊恼：“我的果子！！”却是手一松，弄得最后一点果子也咕噜噜滚下坡去。

“师兄你快施法，把果子捡回来！”小男孩连忙扯旁边人的衣袖。

小师兄却是冷冷道：“谁叫你不认真修炼，现在连几个果子都捡不来。”

眨眼间果子都滚得没影儿了，小男孩不由怄气道：“你不去我去！”说着他就往山坡下冲去。

旁边的小师兄伸手一点，法术拉扯下，小男孩在原地奔了半晌，还停在一脚踏出的位置。

“看见了吗，你现在就是这么弱，任何法术你都无法反抗。”

小师兄抓起他就御剑而起，被禁锢的小男孩敢怒不敢言，半空中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袖，身体绷得格外僵硬。

冰冷雨水迎面扑在脸上，小男孩眼底缓缓聚起来一汪水汽。

他好想师父。

“从现在起，你哪儿都不准去，直到辟谷为止。”小师兄将他拎回家，又施法弄干衣服，并在木屋三丈处设下禁制，做完这一切，他神情严厉地回头，似要说什么，却见屋内的人揉着湿漉漉的红眼睛，抿着唇一脸控诉地看着他。

“告状也没用！”小师兄面无表情地说：“一个月内，再不筑基，你的食物也会被剥夺。”

秋雨水一连下了小半月，果子都已经被鸟吃得差不多了，天边熹微仿佛还带着空气中露水的味道，小男孩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了。

“哇——师兄做的菜真是太难吃了！”

被迫学会辟谷的小男孩严重怀疑，这是来自师兄的某种阴谋。

他正打算用新学会的传音术联系师父，狠狠地告一状，却发现往日杵在门外的师兄没在。

小男孩疑惑地往四周看去，却没见人，他挠了挠头上的角，双手放嘴边呈喇叭状，喊道：“师兄！！师兄你在哪儿！我要饿死了！”

鸟儿惊飞一片，扑扇着翅膀飞入另一边丛林。没有人回应他。小男孩回到屋里，数了数床头的短横，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有三天左右都没出门。

轰隆隆——短暂的晴了两日，夜里又下雨了。窗外雷雨交加，木屋内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地上乱七八糟地堆着符纸。

小男孩坐在地上，埋头焦躁地翻着认不全的书，墙角边投下孤零零的一个长长人影。

许久，又一声惊雷乍响，他忽地起身，一把眼前的书都推翻了。一闪而过的霹雳中，他蹬掉鞋子爬上床，埋头钻进被子，不断催眠自己：“明天，明天师父师兄一定会回来的。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然而被窝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可靠感，反叫他越来越不安，仿佛美好的苍月山都会被眼前的大雨冲刷掉一样。

梦里他又变回了饥肠辘辘的小乞丐，喜欢的师父路过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带着师兄离开了。

小男孩吓醒过来，无声抹着眼泪，抱着被角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声响：“我一定好好修炼，师父你们快回来吧，别不要我，阿善一定会很乖的……”

仿佛祈愿真的显灵了。这时，木门突然从外推开，小男孩闻声呆住，还未反应过来，疾风般掠来的人影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掏了出来。

小男孩被那双冰冷的手冻得一个激灵，待看清楚是师兄后，立马扑上去紧紧搂住。

“哇——师兄——我再也不嫌你了！”

小师兄掌心无措地拍着他，闻言愣住，把死死扒在肩窝里的人掰正了：“你嫌我？！我还没嫌你呢！”

小男孩想说什么，忽然感觉手心黏糊糊的，他低头一看，顿时吓住了：“师、师兄，你流血了！”

小师兄身形一僵，像是反应过来，连忙把怀里的家伙放下来，慌张收回手臂。

“你知道……修炼之人，总是会有磕碰的。”小师兄咳嗽一声，背着手，面色一板，道：“亏我担心你被饿死，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你竟还嫌上我了！”

小男孩抿着嘴，明显没那么好糊弄，伸手一指地面：“师兄，你的血都流到地上了。”

小师兄顺着他指的方向，刚一低头，面前的家伙就趁其不备，一把抓住他的手，撩起了湿透的袖子。

雨水已经将伤口浸透，贴身衣物就紧紧扒在肉上，一层层将血漫出来。尽管只撩到外袍，但那密密麻麻的血痕实在太多，从手腕处一直蔓延往上，隔着衣物都看去十分狰狞。

小男孩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吧嗒一下，眼眶里的水没收住，砸落到师兄的手背上。

“师兄你骗我，这明明就是刀伤。”小男孩声音有些哽咽，“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小师兄顿了顿，施展了一个疗愈术，但那伤痕仍旧没有恢复，只是勉强止了血。

“看到了吗，这是弱小的下场。”

小男孩呆了一霎，没想到平日里那么厉害的师兄也会有打不过的强敌，喃喃道：“那师兄怎么办？坏人还会来吗？”

小师兄似乎被他逗笑了，往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时罕见的生动。他并不在意地捋下袖口，把师弟抱回床上：“既然辟谷了，从明日起，就不必再进食。”

他目光又看向凌乱的屋子，用法术很快规整完毕。

此时，小男孩怔愣回神，握紧拳头：“那我们去找师父，师父那么厉害，肯定会好好教训——唔唔——”

小师兄捂住他的嘴。

雷电咔嚓闪过，男孩红瞳中映出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他瞪大了眼睛，突然那窗棂外的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师父。”小男孩低声问：“是师父吗？”

那一瞬间，面前的师兄愕然惊住，手指无声蜷缩起来。

他早就知道这个师弟是聪明的，可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更加敏锐。

小师兄摸了摸他的头发，沉默须臾后，说：“太聪明了，是活不久的。”

门口响起一个略微嘶哑的声音：“云陵，出来。”

小男孩抖了一下，面前的师兄却是沉稳地站起身，替他掖好被子，迈步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咯吱一声把门闭紧。

躺在床榻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反应，像是已经睡熟了。然而凌乱无章的气息说明并非如此。

中年人坐到塌边，轻轻问道：“善儿，你睡着了？”

小男孩从被窝里钻出来，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师父！我好想你！”

中年人慈爱地揩了揩他的眼角：“善儿哭了？”

小男孩抽抽噎噎地没有回答，半晌才委屈道：“师父你别不要我，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中年人拍了拍他，从怀里拿出了几块糖糕：“知道你喜欢，快尝尝。”

小男孩顿时破涕为笑，开开心心地接了过来：“谢谢师父，师父你对我最好了！”

中年人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让他慢慢吃，然后说：“为师已经解除了你师兄布下的禁制，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拘束。至于修炼一事，你才到苍月山来，四处逛逛也好。为师相信以你的天资，日后定能赶超你师兄的。”

“嗯。”小男孩用力点头，又问：“师父，那你还会离开吗？我舍不得你。”

中年人笑道：“师父尽量，毕竟医馆不能不管啊。你就在山上，好好跟你师兄修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