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有消息了。辟邢没有拒绝,不过他要让您先拿出点诚意。”
妖族宫殿内,一名匆匆而来的身形魁梧的化形大妖半跪于地,上首隐约有个人影坐于珠帘后方,层叠的薄纱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任何样貌。
须臾后,里边传出一个颇含威势的女子声线:“诚意?看来我这儿子也把人伤得不够重啊。也罢,把消息告诉他吧,也好叫他看清那张虚伪的面孔。”
化形大妖应声而去。
珠帘内,很快响起了另一个轻灵柔缓的声音:“主人,那辟邢两番被伤竟没有立马答应,未免太沉得住气,恐怕是指不上了。”
“权且一试罢了。”妖后道,“那辟邢终归不是我妖族,若不合作,恐是自顾不暇了。”
半天不到,杨善就收到了莫七传来的消息。彼时,沈逸舟正带着一队内门弟子整装待发,杨善到银阙殿外送了送,回来偏殿后,灵符亮了。
“尊主,妖界回信了。”莫七道,“对方说情报直接送给咱们。”
杨善略惊道:“是关于当年天堑的?”
“是,但属下也无法辨别情报真伪。”莫七迟疑了片刻,道,“对方说,当年天堑一战您被重伤就是妖王义戎枫下的黑手。”
“他?!”杨善有一瞬想下意识否定,毕竟当年同他一起进入天堑的只有楚云陵,义戎枫就是要下黑手那也得找到他才行。可他忽然想到了前几日的情状。
——在灵药园里,分明他当时用神幻法遮掩了样貌,义戎枫如何笃定认出是他的呢?他不可能看得穿,除非他事先知道,或者有什么法子能叫他确信无疑。而义戎枫偏偏又说一开始的司徒修并不是他,想来这点上没必要说谎。
可他有什么办法能确认自己呢?杨善将手掌抵在额角,蓦地短促笑了一声。
其实答案那么显而易见。赤霞的主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他,也就是说,从他拿到赤霞的那一刻起,他的行踪就始终在义戎枫的掌握之下。
那么,或许当年天堑一战,也不过是当日灵药园的景象重演罢了。
义戎枫这般蓄谋已久,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当年他不过是一名落魄修士,又有什么必要值得义戎枫一介妖王煞费苦心?
“尊主?”莫七问,“那我们要答应合作吗?”
杨善几乎没有思索,便平静地道:“不必了,不管对方是谁,妖界的事都不能掺和进去。”
莫七乐得如此,连忙应了。
灵符熄灭后,已经是傍晚了。杨善一时头疼无比,脑子里一会儿是当年义无反顾伸出援手的义戎枫,一会儿是那个毫不留情驱使赤霞下手的妖族之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他原不是那种伤春悲秋之人,对已经叛离且一刀两断的朋友理智上更不存有任何眷恋,只是人将大限,难免容易忆及过往,试图从中找出那么一两点值得欣慰的地方。但在义戎枫那里,似乎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欺骗与利用。
杨善混乱地想了一晚,快天亮时,索性出来吹吹风。那些弟子们见他坐在殿外,纷纷都绕路而行,倒叫他清净了。
直到旭日初升,杨善踱步准备去找藤俞真时,忽听见大殿那边异常的嘈杂。他本没工夫关心,却好像听见了藤俞真的声音,只得脚步一转。走近才发现听岔了,正要离去,里边闹哄哄地说了这么一句:“剑尊听说云陵贤侄伤重,久未转醒,特意命我带了些补气养神的灵药。”
“好说好说,放着吧。”似乎是温晓槐的声音。
“当年五大宗门比试,这云陵仙尊的风采我们可是有目共睹的,想来不日就能痊愈了。”又一个声音道。
“借你吉言。”还是温晓槐。
“说起来,这得有百余年了,他可在准备飞升事宜了?”再一个声音问。
温晓槐:“本座都未飞升,哪里轮到他一个小辈了。”
……
杨善听见里面不断传来一问一答的声音,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楚云陵啊楚云陵,可见你平日定然不修口德,一出事了外边全都是来瞧你热闹的。
旁边两个看门的弟子见他光明正大地站在殿外听墙角,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他背着一只手,溜溜达达地走了。尚未走出视野,人却拐了回来,一闪到身侧,两名弟子浑身都僵硬了。
“看见你们藤师叔祖了吗?”杨善问。
两名弟子同时伸出手指,往东侧指了指,结结巴巴道:“最、最近新修了一个膳食房,师叔祖很是喜爱。”
膳食?杨善脚下生风就往那边去了。
“嗒!嗒嗒!!”
杨善一路问着巡逻弟子,刚到膳食房门外,只见一连串的骨头迎面扔来,他略一侧头,下意识躲开,那骨头就跟箭矢似的拐向背后的柱子,嵌得死死的。
“哟!又要去看你那老相好了?”藤俞真头也没回,埋头不知在桌前捣鼓什么。
杨善方才跨进门槛,脚下一顿,有种立刻撤回的冲动。他缓缓吐了口气,硬生生定住,随后若无其事地迈步而入,往桌对面一坐:“前辈——”
“又有东西掉闭关室了是吧?”藤俞真一摆手,“等着,我把这骨头串完。”
杨善脸上是一个格外微妙的表情,他顿了又顿,真想马上开口否认,半晌,没什么底气地道:“前辈,话本全是杜撰,您还是少看为妙。”
“哟!你倒是看了不少,还知道全是杜撰了?”藤俞真突然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戏谑般的笑意。
“……”杨善险些没绷住起身离去,他一手按在桌面,重重吐出一口气,问:“您还要忙多久?”
藤俞真把手中的骨头串拎在手上,问道:“如何?”
杨善看着疑似鸡骨的玩意,违背良心地讲了一句:“骨质温润,光泽如脂,非是凡物。”
藤俞真哈哈笑了两声,冲着门口叫道:“大黄!”门外猝然窜出一只金毛闪闪的狼狗,身形一个弹跳叼走了骨头串,玩得不亦乐乎。
杨善的表情难以形容,他闭了闭眼,感觉和狗子的欢乐隔着一个世界,片刻麻木地问了句:“您养的狗?”
藤俞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嘶了声:“忘了,这走在路上碰着拐来的。”
“……”
两人出了膳食房,往闭关室过去,外边突然传来喊声。
“金刚!金刚!!”
只见前一刻还把藤俞真当亲爹的金毛狗脚踩骨头串,突然汪汪大吠,扭头咬起鸡骨一路甩尾就奔了声过去。
一个拐角后方,听着动静找来一名修士和金毛狼狗碰了头,被极为热情地环绕踩脚啃衣摆。
那名修士一边扯开它嘴里的骨头串,一边抢救自己的衣袖,一边跳脚般念道:“金刚!快吐出来,你忘了你来干嘛的吗!你这锋利的牙齿该咬什么!该死,不是咬我!!”
同样听着狗吠来的另一名修士笑道:“孙啸,你这狗还没训熟啊,可别见了楚云陵尾巴一摇,到时可要笑死人了。”
孙啸脸色又青又黑,扭头道:“出其不备你懂吗,金刚这叫迷惑性强!等着吧,我非得报他羞辱之仇!”说着总算把衣袖和骨串从狗嘴里扯了出来。
“哐当——”骨头串被丢到了脚跟前。杨善和藤俞真脚步一顿,从拐角处走出来,和对面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打量对面时,对面也在打量他们。杨善在太清宗还没嚣张到时刻表示自己是个魔,故而除了一双红色眼瞳,其他地方倒与人族无异。而藤俞真更是随意到能原地支起一个卖鱼摊子,叫人根本看不出他的高人身份。
对视不过一霎,对面就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道友是哪个宗派的?”对面一人拱手道,“我二人都是阴阳宗的,这是我师弟孙毕静,我是漆慕山。”
“呃,”杨善没搞懂对方那友好的态度从何而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略一回礼道:“无名散修,杨善。”
孙啸一见杨善,撸狗的动作都停住了,起身惊道:“杨道友是散修?难怪眼睛都气红了,可见往日没少受那楚云陵的欺凌!苍天有眼,总算叫他栽个跟头遭了报应!”
孙啸一脸义愤填膺道:“杨道友,你今日来太清宗就是和我们同一战线,更应当团结起来,我有一计——”
他尚未说完,杨善道:“放狗咬人?”
孙啸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脚边的金毛狼狗又甩着尾巴冲藤俞真摇了起来,凶狠尖锐的牙齿呲在外边,乐得眼睛眯不见了。
孙啸连忙去把狗给牵回来,边拉边训:“别乱叫乱咬!”说着拿出一张画像,刷一下展开,两根手指戳着上面,道,“看清楚了,咬这个,咬这人!!”
“汪汪汪汪汪!”金狼狗龇牙冲着画像中的楚云陵一顿猛叫,总算有点凶狠彪悍的模样了。
漆慕山扶了扶额,道:“两位道友见笑了。”
藤俞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杨善险些没憋住,吸了口气,问:“孙道友,你怎么会想到如此妙计?”
孙啸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仿佛握住的是什么必胜法宝:“这是我从隐市费大劲买来的,上面记载了楚云陵的生平,其中最重要的是——他!怕!狗!”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话音落,空气仿佛凝固了。
杨善愕然一愣,爆笑起来!
孙啸十分不服气道:“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你们一定要相信,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这有人怕水,有人怕飞,楚云陵如何就不能怕狗!”
杨善真的忍不住了:“孙道友,姑且不论他怕不怕狗,就算他怕,这金刚能派上用场吗?”
提到这个,孙啸神情郁闷起来:“原本我训的是金刚的兄弟大猛,结果大猛这两日太用功,把牙给崩坏了,只好临时把金刚叫来了。来金刚,把你的牙露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