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苦,皆为极乐,
极乐极乐,化苦为乐。
轻纱罗帐幔幔生,软香莺语声声魅,一曲红绡银篦碎,窈窕淑女君子佩。
千万春秋无极色,不如极乐楼中景。
漫天红曲悄声落,翻手为金覆为银。
“此处便是极乐楼……”
“当真是,奢靡无度……”
金箔随着纤纤玉手洒落漫天,如雪花一般层层堆叠在那玉石砖上,此处红纱遍地,绕柱而圈,红绡靡音穿纱而来。来往鬼商身影横穿,软香怀中,声色尽数与那环佩相合,道尽荒芜极乐。
此刻背着受伤女子的粱姒儿与翌月遥一同站在着极乐楼中,看着漫天盛景,像是意外闯入之客般格格不入,事实上,她们也并不想融入。
“那女子叫我们前来,不会是看这些活春宫吧!”粱姒儿的声音愤愤不平,“果然是耍我们的,月姑娘,我们还是离开这吧!”
粱姒儿对于眼前的画面直感辣眼睛,她闭眼不看也恐污了耳朵。
红纱轻幔之后耸动重叠的身影,如水乳胶合的情动呻吟,无一不让人红了脸,乱了情。
翌月遥此刻也头疼万分,她既然答应了重语要护送他回文瑶鱼群,自然是不能抛下他,自己方才一时火气上涌,竟然就这么将人弄丢,此刻耳边靡靡之音大盛,她的心间更是乱作一团。
好吵。
粱姒儿见她半响没有反应,上前伸手碰一碰她,翌月遥却猛地将她手打翻,
“别碰我。”
翌月遥的声音冷漠又疏离,粱姒儿的手被打翻停留在半空中。
也许是这靡靡之音太过恼人,粱姒儿心间霎时也一股无名火。
“你若是喜欢这里,便自己留下吧!”
和鸣春曲恼人心窝,粱姒儿背着受伤的女子转身便要走,下一刻,凭空出现在二人身后的兽首面具之人立刻持剑阻挡,那兽首面具人上身赤裸精壮,下身倒是穿的严实紧密,挂满了物件,粱姒儿甚至还能看见那鞋靴侧里藏满了暗刀。
“两位贵客,青姑娘交代了,请随我们来。”
那两位精壮赤膊男子冷漠开口道,粱姒儿刚想发作,翌月遥带着冷意的手指便覆上了她的肩,紧接着一道密语便窜进了她的耳朵里。
“重语在上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定心丸,也像是浇火水,翌月遥略带寒凉的触意隔着黑袍衣物传递到她身上,粱姒儿那无名燥火顷刻间便被吹的一干二净。
极乐楼甚高,层层环圈犹如海螺之壳,底下是那海螺之中受尽蛊惑的鱼,顶上是欣赏下处鱼儿翕动的人。
“到了,两位贵客,请进。”
两条健壮有力的臂膊各自挽起一方水晶垂帘,垂帘之后,是一飘白纱,白纱间隙间,稳稳地飘出一缕缕古檀熏香。
此处如古树林间,沉木稳重,甚至还有几分仙气渺然。
粱姒儿背着那昏迷的姑娘谨慎观望,翌月遥却素手一掀,直愣愣地闯了进去。
不及粱姒儿出声,便已听见翌月遥爽利拔剑之声。
“重语何在?”
再度相逢,亦是剑刃相对,只不过这次先出手的,是翌月遥。
凌月剑剑影斐然,剑刃锋利,剑影闪现间白纱尽落,粱姒儿瞪大了双眼,看见翌月遥将那紫光仙剑迅疾地架在那沉剑之上。
“经年不见,你倒是性情如常。”
温润清越的男声如悬铃叮当,再没有往日的率真懵懂。
“司空长英。”
“或许我该称你为,司空掌门。”
罡天剑先回剑入鞘,凌月剑却不依不饶。
“经年一别,你倒是变化可观。”
翌月遥秀眉微蹙,面前的司空长英一身掌门仙袍,繁复精巧,头戴仙玉冠,身佩仙玉环,就连那收剑之鞘,亦是不同寻常。
此人一别经年,已是大变。
司空长英看着那冷对身前之剑,清笑出声,
“你我旧友重逢,不必如此剑弩拔张,以这种方式面见故人,倒也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只是天道府与霞家是有仙凡盟约,若在此处大打出手救你二人出遭乱,实会引得盟约破坏。”
“何来相救?望君详说。”翌月遥持剑稳当,眼神却四处轻瞟,眨眼间便已将周遭各弟子方位了熟于心。
“阴阳鬼坊乃是霞家产业,这里不受官府管制,亦是鬼道庇护之处,不在天道管辖。今日若是你二人在此引起骚动,破坏鬼市规矩,势必会引得鬼道不满,届时无常领命,阴兵出道,可不只是与凡人相斗那般简单。”
“无常……阴兵……”粱姒儿反复呢喃,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曾经话本传说中的鬼市竟然真的在人间开放,人鬼相合,造市作恶,究竟是怎样的孽缘前生,才会有如今这般的恶地,就连方才那楼下的绡红情香,谁又知是否是人鬼之交……
思及此处,粱姒儿胃腑之间一阵翻江倒海,险些要弯腰作呕。
翌月遥却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的感知在退化。
不仅是法力修为在弱去,今日竟然连人鬼相间之气也未曾感受到,或许是天道府一众的仙人之气太盛,可即便如此,她却真的在这楼中感受不到一丝鬼气。
“翌道友,”
司空长英温润如玉,清越似鸣的声音响起,翌月遥看着他面如冠玉,仙气盛然的模样,眉心一皱,将凌月剑收回。
“司空道友,今日一事,多谢。”
明明是过命的交情,眼下两人却生分有别,各怀心事。
司空长英温润的微笑似乎永远挂在了嘴边,翌月遥却已经开始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笑。
重语没有说谎。
低低的喘息从幕后传来,翌月遥闻声猛然一惊便要越过众人而去,却在屏风之前被人拦住。
低低的喘息很快变成微微的抽泣,重语细若游丝地声线模糊朦胧。
“翌道友不知,重语便是韩重,心有善意,可惜实在被辜负。”
司空长英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翌月遥握紧了手中的凌月剑,没有言语。
那插曲一般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司空长英派弟子带着粱姒儿抱那姑娘去疗伤,粱姒儿虽不情愿,可她明眼也看得出,翌月遥与那看不清脸的天道府掌门之间隔着重语,产生着明明白白的纠葛。
被带离房间的一瞬间,粱姒儿看清了那声音温润掌门人的脸。
竟是那日与自己争相竞买给重语玩物的公子哥,而他腰间,正明晃晃地挂着那晚自己送给重语的蓝鱼挂件!
粱姒儿一瞬间瞪大了瞳孔,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这天道府掌门,竟然……
与妖……
人群褪去,偌大屋内便只余翌月遥与司空长英二人。
翌月遥握剑之手微微颤抖,看向司空长英的眼里带着浓重的不解与伤悲,
“他救过你,你为何这般对他?……”
司空长英的笑意褪去,却终于有几分当初直白的模样,他肃穆地看向翌月遥,语气带着不容商议的决绝,
“月遥姑娘,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亦是与天道府之间的事,此事与你亦无关,莫要再淌这浑水了。”
翌月遥听他这冠冕堂皇之话只觉空泛,
“若我定要管呢——”
司空长英听她这话却也不恼怒,只耐心道,
“月遥,重语与你讲的话,不可轻信。”
“那为何你的话便可信?事到如今,我究竟该相信谁——”
“若我说,重语屠尽天道府呢。”
粱姒儿跟着天道府弟子进了另一处房间,这里软榻暖香,叫人心神舒展,袅袅的熏香顺着鼻腔在粱姒儿脑子里打转,引得她也想一躺这软榻酣睡。
若是一个人,她便如此做了,可现下她紧着将那白衣姑娘放到床榻之上,看着那天道府弟子为其疗伤。
疗伤的女弟子戴着面纱,看着沉静,她身旁近处站着一位男弟子,时不时为她递些药膏绷带。
“将穿骨钉给我,韩月。”
那女弟子声音清脆,身旁名唤韩月的男弟子即可从那药箱之中拿出一柄银白长盒,打开将其中之物递给她。
“飞雪,这穿骨钉可是非必要不得用的。”
那男弟子的声音沉沉的,却意外地有股柔和感。
那名命唤飞雪的姑娘头也不抬,以灵力穿针引线,将那穿骨钉顶地一声打入那女子的腿间。
“陈年旧疾,若是不用穿骨钉,这腿恐怕今日便不能要了。”
粱姒儿隔着不近的距离,看着那穿骨钉犹如板钉一般,一入体内,那原先扭曲的腿便慢慢自行矫正。
原来这姑娘患有腿疾,梁思而心想,当初自己愤而拔刀,一是因为那鼠首客强抢女子,二是因为那姑娘的腿正被鼠首客狠狠抓着拧着,已是扭曲变形,粱姒儿救人心切,便即刻出刀救人。
那鼠首客眼尖手狠,倒是知道往人痛楚下手。
思及此处,粱姒儿心间更是对这阴阳鬼坊憎恶,什么霞家首富,什么鬼道庇护,什么仙凡盟约,都不过是权势交易诞下的腌臜产物。
一想到霞家,粱姒儿便想起她们今晚本是来查霞家的,虽然如今知道霞家造了这座人间鬼市,却并不知道其中怨鬼到底是如何产生……
莫非,是跟这其中的产业有关……
粱姒儿思索着,那两位医疗弟子便已经收拾好东西出去了,待她回神,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下自己和那被疗愈好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得到治疗与休息,不过多时便醒了过来,睁眼那一瞬间,看到头顶熟悉的屋顶纱帐,下意识般惊恐退缩,粱姒儿见状急忙上前安抚,那女子在粱姒儿温暖的怀抱与安抚之中渐渐平息了恐慌,粱姒儿也嘴快地将经过告知与她,并向她担保自己一定会救她出去。
“多谢……姑娘。”那白衣女子声音细弱如蚊,粱姒儿见状只觉得她更加凄婉,心间侠气登时蓬勃而出。
“姑娘唤我姒儿便好,我乃是北地沧海门下弟子,我派宗旨一向是为匡扶人间正义,救众生与危难之间,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粱姒儿铿锵有力的嘹亮声线响彻屋内,那白衣女子看着粱姒儿飒爽英气的女侠模样,眼神也不由地亮起光,
“沧海……弟子,想必很厉害,我……我叫阿洛……”
阿洛的声音低低柔柔的,人也瘦弱小巧,粱姒儿看她苍白却婉约的面容,问道,
“阿洛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鬼坊,之前那青衣女人说你们是雇佣关系,莫非是她们抓来强迫你的?……”
粱姒儿话未说完,那阿洛眼中便蓄满了泪水,接着便如珍珠般一颗颗滑落,叫人看着只觉得凄楚垂怜,
“是……我本是霞家的一名小婢女……意外惹得大公子看上眼,他、他说要将我送到霞庄做事,可我一睁眼……便到了这楼中,身旁还有那些凶恶之徒……”
说到那鼠虎之客,阿洛的眼泪更是梨花带雨般落下,浇的粱姒儿心头大乱,慌忙为她找帕子擦拭眼泪安慰人,手足无措间却惹的阿洛笑了出来,
“少侠,”
阿洛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止不住的笑意,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