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缓缓行驶在深秋的街道，枯黄的叶片被车子带起的风卷动，纷纷扬扬的洒落，如同一只只即将死去却又终究不肯放弃的蝴蝶，借着最后一点点的风，努力扇动翅膀，想要飞翔。

车子后排，慕星瑶和李沐安叽叽喳喳的在聊着什么，江舟专心开车没有仔细去听，坐在副驾驶的慕白芷却竖起了耳朵。

两人只是在聊一些关于学校的趣事，吐槽着某个老师的什么行为过于离谱，归根结底主要是小丫头在说，而李沐安在安静的听，时不时回应一句。

看来是个很安静的孩子。

慕白芷想着，修长的五指微微张开，又收紧，心底莫名的不是滋味，瑶瑶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这些事情，自己这个妈妈真是......

刹车的晃动与江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愣神片刻之后猛然抬头，在这个瞬间，慕白芷愕然呆愣。

她从来不知道A市居然还有这样的枫叶，也从来没想过在休息时间外出旅行，在之前整整十余年的时间内，生活近乎定格，被束缚在牢笼之中，除了工作以及每年带瑶瑶旅行外，她甚至从来没好好看过自己生活的城市。

红色宛如海洋，天地近乎一色，风吹过便会卷起漫天枫叶的海洋，美到近乎梦境与虚幻，前些年她层带女儿去看过日本的樱花林，很美，但震撼感远不及眼前的这漫天红霞。

“今天是个好天气。”眯着眼，凝视着深秋难得明媚的阳光，江舟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转头却又看到已经呆住的慕白芷。

“呆住了？”笑着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终于是让她从那初见之时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慕白芷呆愣半晌，才终于愣愣地开口，

“好，好美。”

“对吧，很美。”江舟笑着在深秋的风中压住了险些被吹飞的帽子，两个小姑娘也下了车，在看到那漫天的红霞，慕星瑶像只从长久的牢笼中放出的飞鸟，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拉着，小丫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别乱跑。”她嘱咐着，又不自觉的多看了一眼那个一路上似乎都很安静的小姑娘，无论看几次都会从那秀气的五官轮廓中看到熟悉的痕迹。

齐云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景区，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人流，唯一值得关注的便是那漫山的红枫叶，票价并不贵，扫码通过安检，眼前是一条上山的路。

“你的腰......”慕白芷还是有些担心，她之前是想带轮椅的，奈何江舟百般阻挠，最后还是双双妥协，带上轮椅，以确保不时之需。

“哎呀没事的。”江舟一把搂住慕白芷的腰肢，笑着宽慰。

腰部忽然传来的触感让慕白芷不自觉的绷紧了身躯，心脏因为受到惊吓而跳的飞快，想要挣扎却顾虑到女儿和同学还在，最终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了这人没轻没重的闹腾。

“被想那些烦心事，出来玩当然是为了开心啊。”也不知是说她那老妈子般的念叨，还是凌晨时那不受控制的眼泪。

最终慕白芷也只是笑笑，精神终究没有那么紧张，恰巧一片枫叶被风卷动，飘飘摇摇的落在她的头顶，被发丝纠缠不再下落。

伸手从发丝上摘下，那片已经被秋意彻底染红的五角叶片安静的躺在手中，它的背面躺这一只因为温度太冷已经僵硬的甲虫。

气氛停顿了片刻，慕白芷却没有多大反应，反倒是江舟，整个人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黄瓜的猫，刷的一声蹿出几米的距离一脸警惕的看着纤长指尖捏着的那片枫叶。

“你......怕虫子？”有些好笑地看着江舟这剧烈的反应，慕白芷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真是可爱的很，不完美才是最大的完美，这样的她才更让人喜欢。

“我，我我我，我才不怕！”江舟硬气着回应，奈何这人坏心思的把叶片向前递了递，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身子又不受控制的想要向后躲。

“你，你拿远点！”江舟炸毛了，张牙舞爪的想让慕白芷把虫子拿的离自己远点。

没有再逗她，将那片枫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带着无奈与莫名的好心情，她伸手把人抓进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了已经丢掉了。”

“你你，你怎么都不怕的啊。”确定那只虫子已经被丢进垃圾桶，江舟终于是冷静下来，有些抱怨的拍了下慕白芷的手臂，气哼哼的抱怨。

“因为见得多了啊。”她笑着安慰，伸手想要去揉她的脑袋却被呲牙凶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小时候骗自己养的橘猫吃芥末后想要去撸猫结果被凶了的光辉岁月。

她家大橘整整一个月没搭理她。

好在江舟不是大橘，不会一个月不搭理她，象征性的呲了呲牙，却还是老实的被搂在怀中，哼哼唧唧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慕白芷笑着安慰几句，忽然感觉有视线正在看着自己，一转头便见到那个名叫李沐安的小姑娘正直勾勾的看着两人，微张着小嘴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伸手挠了挠脸颊她出生询问。

“啊，没，没事。”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说着，脸蛋莫名其妙的泛红，还不等慕白芷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跑去找不远处还在捡落叶玩的慕星瑶去了。

“......”眸子微微眯起，慕白芷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戳了戳江舟的脸颊，声音有些无奈，“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江舟其实也没有生气，哼哼唧唧半天看慕白芷今天格外的有耐心便也顺着台阶下，小拳头锤了一下这人的胸口，并没有用力与其说是报复，更像是在撒娇。

虫子事件告一段落，上山的路却还有很长，齐云山并不高，但为了能更好的欣赏景色，盘山路蜿蜒曲折岔路众多，想要抵达山顶，没几个小时是别指望了。

好在，路并不陡峭，景色也各有千秋，远看红枫一片近看便会发现这里的枫树被细心的分成不同的品种，一路走来也并不会无聊。

包包里塞着捡来的枫叶，江舟准备选几片好看的做书签，剩下的可以做成工艺品，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怀着莫名的心情，上山的路似乎也不再漫长，台阶被一点点跨过，正午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温暖之余并不会觉得闷热，微风恰到好处的带走了多余的热量，是个舒服的天气。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乱窜，慕白芷本想制止却被江舟拦下，

“难得出来玩，就被总把她抓在身边了。”

“可......”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在与江舟对视片刻之后，想说的话语被咽回了喉咙，良久她仿佛是妥协前最后的挣扎般闷闷出声，

“这么惯着她，不如你来当她的妈妈好了。”

声音中充满着莫名的怨念与纠结，江舟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臂，声音雀跃，“吗，如果我女儿能和瑶瑶一样懂事就好了。”

停顿片刻，江舟仔细观察着慕白芷神色的变化，笑意越发明显，“姐姐，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吃醋？”没听懂这人的意思，慕白芷有些困惑地看着江舟的神色，带着好奇询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狡黠地眨眨眼，江舟的模样像只偷吃东西的狐狸，贼兮兮的“你和瑶瑶以前出来玩，是不是气氛都很闷啊。”

“......”嘴唇微微蠕动，慕白芷想要说什么，但回忆终究无法欺骗自己，江舟说的话就是事实，她坚持每年都带瑶瑶出门旅行，能看的出小丫头很开心，但那种开心终究不会变现出来，和今天这兴高采烈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可能这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思绪一时之间有些混乱，慕白芷看着难得开心表现的像是这个年纪孩子的女儿，唇不自觉的绷紧。

“......”见她这副模样，江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那双似乎总是冰凉的手掌，十指相扣让温暖顺着相互交错的皮肤缓缓传递。

“别灰心吗，多陪陪她会好起来的。”

声音回荡在耳畔，明明很温柔却宛如重锤般砸在了慕白芷的心头，五指不自觉的握紧随后疼的又赶快放松，十指相扣一人用力便如同古时候的某种刑具，唯一的区别便是疼的是两个人。

“嘶。”江舟抽着冷气，好在慕白芷力气不大，疼也就疼一下，抽回手掌有些委屈地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换来的是这人带着歉意的笑。

“要多陪陪她吗。”念叨着江舟刚才的话，慕白芷的神色却是渐渐暗淡，话语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实施何其艰难，工作是生活的保障也是女儿未来的保障，她不可能将其放弃，而一个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工作上的人，又哪里来的时间去陪伴......

这是一道无解的单选题。

思及此，神色终究还是暗淡下去，原本明媚的心情也在不自觉中被阴云遮挡，但不想打扰一行人的好心情，她终究是将这阴霾压抑在了心底。

山顶有一片空地，铺着软软的人工草坪，此时草叶已经枯黄，点缀其上的片片红叶又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美。

慕白芷整理着背包中带来的物品，准备铺开餐布吃午餐，江舟在一边领着两个小的玩，时不时用手机留下某一瞬的记忆。

恰好此时起了一阵风，满山的红叶化为了只有在童话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海，脱落了枝丫任由风裹挟着身躯起舞，飘飘摇摇越飞越高，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风，随风而起，也随风而落。

慕白芷被裹挟在了这漫天的红叶中，江舟眼疾手快按下快门，将这一瞬间的身影永远的留在了手机的相册中。

白色的高领毛衣，深蓝色的长裤，被飘舞的枫叶所包裹，微微侧眸恰好与拍摄者对视，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浅浅的弧度，似在回应亦或者是心有所喜。

完美的照片，江舟笑着将照片保存对慕白芷比了个大拇指，回应她的是那人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天光明媚，时候正好这里却不是吃东西的好地方。

风太大了，在这里吃东西肚子会疼的。

找了个能挡风的地方，江舟把准备好的午餐分发下去。

小丫头疯跑了一个上午，现在终于是累了，抱着面包嘴巴却还不停的叽叽喳喳，那个名叫李沐安的小姑娘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她闹腾，时不时回应几句。

江舟叼着颗茶叶蛋在摆弄手机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满脸欣喜的神色，慕白芷有些好奇的靠近谁知这人神神秘秘的把手机藏进口袋里。

慕白芷并没有追问什么，虽然好奇但还是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与态度。

午餐没什么可吃的，荒郊野外主要目的还是填饱肚子，吃完慕白芷细心的把垃圾全部清理丢进了垃圾桶，这个地方很美但如果被卷上天的除了红叶还有塑料袋的话，那恐怕就不这么美好了。

山顶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塔，奈何年久失修已经被封闭，随后旅途便要抵达尽头了，山顶已经在没有可以继续的路，下山便是唯一的选择，最后在山顶的最高处俯瞰着漫山遍野的红色海洋，慕白芷微微有些出神，心底不自觉的浮上名为不舍得情绪。

舍不得的究竟是美景还是与自己一起共赏美景的人，恐怕连她自己也并不清楚。

“走啦，枫叶每年都会有的。”江舟笑着看向还有些呆愣的慕白芷，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喜欢的话明年再来。”

明年再来吗，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慕白芷微微张口想要问什么，明年枫叶一定会再红，可她还会在吗？

起风了，树叶的沙沙声淹没了没能说出口的话语，慕白芷与江舟隔着这漫天飞舞的红色海洋，安静的对视，良久良久，仿佛是心有灵犀般，她们都笑出了声。

她看到那人的嘴唇在蠕动，似乎再说，“别怕，明年我还会在。”

某个瞬间，慕白芷知道，无论未来她见识过多么绚烂而壮丽的景色，她都无法将这满山的枫叶遗忘，更无法忘记那个带她来看枫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