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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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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业五年,京师暴雨已有三月。

惊雷挟吞山之势,黑云有压城之威,飞沙走石,马毛猬磔,雨落如大河溃堤,滔滔不绝。

御苑西南角的碧波池早已满了,水流涌动,漫延至听政的两仪殿前。

连燕王给圣人进献的两尊石狮子都没过了脚,祝长安提着裙子从廊下过,水花飞溅,打湿绣鞋。

“程少监,”她屈身向守在殿门外的内侍省少监道了万福:“邱尚宫遣我来问问,诸位相公散了不曾,圣人何时用膳?”

程少监团团一张圆饼脸,笑得和气,把祝长安拉到偏僻处说话。

“今儿诸位相公一时半刻散不了了,方才云娘子出来添茶,说圣人发了好大的脾气,连燕王都挨了斥骂,今夜你要在驾前当值,可得仔细了!”

祝长安惊得眼皮乱跳,手帕险些掉在地上:“少监可知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京师暴雨?”程少监抬头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有个妖道满城张贴谶语,说什么女主当道,天降重劫,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两人正说着,一记闷雷从天而降,擦着两仪殿的鸱吻飞了出去,正与御道上疏通水道的内官擦肩而过。

只见那内官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此刻蓑衣已经被斩成两半,斗笠竟被撕成碎片。

好好一个人,黑脸蓬头立在雨中,惊得众人尖叫连连。

“哎呀!”

顾不得大雨倾盆,程少监抄起一把伞冲进水幕中。

祝长安捂着胸口蹲在地上。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难道是方才与程少监所说那番话才招来横祸?她一颗心扑通乱跳,久久不能平静。

蹲了半晌,突然有人推门出来,甘爽清列的檀香驱散雨季的潮湿。

云娘子出来添茶,四下寻不到程少监的身影,便把茶壶递给祝长安。

“去取一壶热水来,尽快!”

云娘子人生得貌美,声音也像琵琶一样清脆,即便差遣人也是轻声细语,叫人心甘情愿为她肝脑涂。

祝长安麻利地站起来,快步往西配殿去了。

自天降暴雨以来,圣人每日必召主持钱粮、河堤、农桑、医药诸臣奏对,且每次都要议上三四个时辰。

圣人久病未愈,常口渴,两仪殿中时刻烧着热水,以备添茶。

祝长安取水回来,云娘子早已回到殿中,她不敢贸然惊扰圣驾,站在廊下一时间有些为难。

“姐姐替我送进去吧!”她转身请托看守殿门的户婢云歌。

明眼人都晓得,圣人今日阴晴不定,最得用的云娘子和程少监都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当差,小小户婢自然不敢触这个霉头。

云歌侧身垂首,不敢受祝长安的礼。

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送进去。

祝长安是常随侍御驾的女官,对两仪殿何其熟稔,她一手托壶,一手轻轻推开殿门,拨动层叠纱幔,转入正殿。

殿内摆着一尊紫金麒麟博山炉,云娘子手持一把玉钳子,正细细拨弄檀麝燃尽剩下的飞灰。

“依众爱卿之见,朕非下罪己诏不可了?”

圣人一袭常服端坐明堂之上,目光如电,气势凛然,声音虽不如何高亮,但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杀机四伏。

天威所在,群臣们莫敢不服,就连脖子最硬的中书右丞也低下头。

祝长安更是手抖如筛糠,注水的时候有几滴洒在地毡上。

“陛下,臣以为古来圣君贤君皆以万民为念,从不吝惜私名,若下罪己诏能解万民于急难,八方之内,千秋万代,何人敢称陛下不圣不贤?”

不必抬头,祝长安也认得,劝谏之人乃是监察御史王洪道。

说起王洪道,实在是个奇人。

他是五姓出身,家里的财帛堆山填海,可打小却对黄白之物深恶痛绝,不仅住在四处漏风的草庐中日夜苦读,哪怕三九严寒也不肯花钱买炭。

严于律己,自然也要严以待人,王洪道自入朝为官以来,恪尽监察百官的职责,他一个人的奏章,比御史台所有官吏加起来都多。

昔日,左仆射裴铭擅写行草,加之一笔飞白颇得蔡伯喈之神韵,朝中不少官员请他赐字,无以答谢,又因他好酒,便送一壶清酒润笔。

结果就是这一壶酒让王洪道抓到了把柄,一纸弹劾将朝中两位三品大员告到御前。

文人雅事,圣人也不好横加处置,只能将王洪道暂时降级,安抚朝臣。

王洪道的官职还没来得及晋升,老毛病又犯了。

圣人乾刚独断多年,可不是优柔寡断的左仆射,她神色冷厉,眼尾扫过王洪道:“是么?”

王洪道迎难而上:“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称帝的先例,所谓阴阳调顺,乾坤通畅,如今阴阳相异,自然诸事不顺,若罪己诏仍不能免天罚于万民,臣请陛下退位于太子,安养天年。”

“砰”的一声,王洪道磕头在地。

自圣人登基以来,牝鸡司晨,女主祸国等讽刺在民间广为流传,但还没有哪个文武大臣敢在朝堂上向圣人进言。

王洪道慷慨激昂,殿中其他人则吓得魂不附体。

英王拨弄剑穗的手滞在半空,云娘子手中的玉钳“哐当”落地,连中书右丞都吓得眯着眼睛。

最无辜的当属祝长安,捧着要献给圣人的热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手心冷汗涔涔。

只有圣人,面色平静。

“长安,来。”

圣人余光扫过,和颜悦色地招祝长安进前。

她提着一口气,将茶水稳稳放到圣人手中,亲眼看着圣人轻呷一口,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圣人浅笑看王洪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爱卿如此忠心,为太子鞍前马后,太子知否?”

王洪道再叩首:“此乃众臣之愿,天下之愿,太子并不知晓。”

“爱卿常说太子体恤民意,垂怜苍生,既是众臣之愿,天下之愿,太子如何能不知呢?”

话音刚落,殿外风声大作,隔着窗棂错落的格纹,隐约可以看见程少监指挥内官宫人躲到廊下避雨。

只是众人都离得远,唯恐听见殿内君臣奏对的机密。

人影朦胧,祝长安却艳羡不已。

若不是要进来添水,自己这会儿也和程少监站在外面看雨呢,哪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她暗中期盼圣人多喝点茶,自己就能顺理成章遁出去了。

可惜,圣人顾不上喝茶,愈发风轻云淡道:“还是说,爱卿今日谏言,是太子授意?”

“太子不敢!”

王洪道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难得露出几分急切。

可正是这份急切,落在圣人中,仿佛成为此前欺君的佐证。

“朕记得,武宗皇帝征百济的时候也是天降大雨,”圣人并没有理会他的仓皇,悠然忆起当年事。

“当时就有朝臣说,此乃天意示警,预示此战不详,请武宗罢兵还朝。”

“三军齐发,已如箭在弦上,哪有半路折返的道理?武宗不曾纳谏,亲率三千轻骑渡河,十日攻陷百济都城。”

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莫说饱读史书的朝臣,就连宫人内官也如数家珍。

正因人人都知道结局,所以才格外恐惧。

忽然,圣人侧头问中书右丞:“只是朕记不得,武宗皇帝是如何惩处那位谏臣的了,卿博古通今,可还记得?”

中书右丞嘴唇抖动两下,恭敬回答:“武宗以惑乱军心,将此人斩杀于阵前。”

“啊,”圣人感慨道:“还是爱卿好记性。”

“想容。”她唤云娘子上前:“拟诏,赐,绞刑。”

说着,圣人站起身,绣着龙纹的广袂滑过祝长安的面颊,隐约可以闻到一缕檀香,雍容典雅,厚重端方。

圣人以君王之姿睥睨群臣,跪在脚下的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圣容,祝长安侧脸望去,却看到圣人眼底不经意间划过悲伤。

祝长安看不懂。

“你的诗文很好,”圣人评价王洪道:“如梦似幻,如登仙境。”

“可这里是凡尘,回你的仙境去吧!”

随即,圣人挥手,立刻有等候殿外的披甲武士鱼贯入内,王洪道被困住双肩挣脱不得,赤红着眼睛厉声呵斥。

“陛下!纵然臣今日粉身碎骨还是要说!陛下一介女流窃取神器,绝非秉承天命!若不下诏罪己,还政于太子,上天必有重罚……”

他被武士硬生生拖了出去,楚楚衣冠破损凌乱,再没有半分儒雅文士的矜贵。

众人亲眼目睹这一切,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人人自危,低头自顾,唯恐君王之怒伏尸百万,波及到自己身上。

目送人影没入雨帘,圣人叹了口气:“可惜了。”

中书右丞惊魂未定,英王最先反应过来,从脸色惨白到满面堆笑只过一瞬,殷勤地恭维女皇。

“王洪道妖言惑众死不足惜!又如何配让姑母伤怀呢?姑母既为君王,身系天下,更需为万民保养自身。”

好一通天人合一,祝长安在心底暗暗咋舌,难怪圣人如此宠爱英王,可她窥伺圣颜,圣人却没什么兴致。

“都退下吧。”

从两仪殿退出来时,祝长安前后衣襟和手心都湿透了。

她站在月台,任由瓢泼大雨打湿半边袖子,冰凉的雨顺着衣袖滑过指尖,僵硬的四肢才终于找回些真实的触感。

宫里的人命从来如草芥,无论文武大臣还是宫人内官,哪怕尊贵如皇族,生死荣辱,也不过是在圣人一念之间。

狂风乍起,祝长安止不住发抖,浑身上下冒着寒气,有些头重脚轻。

她想回住处歇息,可晚间还要伴驾,只好到值房去煮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快!拿油衣来!”

祝长安刚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云娘子急匆匆赶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祝长安边找东西边问。

云娘子换下广袖襦裙,神色不安:“圣人命太子侍宴,我去传旨。”

她将油衣裹在身上,又拿了伞,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你快去殿中伴驾!那些人粗手粗脚不得用!”

祝长安一口将姜茶饮尽,搓了搓手回到殿中。

没来由的,她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圣人正伏案批阅奏疏,尚膳娘子在屏风后布置晚膳,祝长安隔着细纱看过去,宫人们脊背僵硬,头几乎要埋进身躯里。

先诛御史,又传太子,今日两仪殿中暗流涌动。

祝长安虽不甚聪明,但伴驾多年,胜在察言观色,圣人脸上越是平静无澜,胸中越是惊涛骇浪。

只是,素来庸碌羸弱的太子,又要如何自保呢?

她正想着,云娘子通传:“太子奉旨觐见!”

雨丝最密处,一袭青衫的男子撑伞而来,水珠沾湿他裙角几片竹叶,由浅入深,仿若文人山水,雅致之外,平添几丝洒脱。

“臣敬问圣安。”

内宫人少有机会见太子,今日见他踏雨而来,祝长安脑中忽想起八个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可惜,玉石藏于锦匣,苍松生于庭院。

圣人并未叫起,甚至连抬头都不曾,直至将一封启奏御河开坝放水的奏疏批复后,才漫不经心看了跪在殿中的谢承祜。

谢承祜眼角微红,显是哭过的,

圣人不愉:“朕安,今日新的了一道菜,你我母子该一通品鉴。”

祝长安又往屏风后瞟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新菜式。

她正纳罕着,程少监突然候在殿外。

“禀圣人,备好了。”

“传进来!”

圣人一声令下,四个内官抬着一副蒙了白布的草席进来,恰好摆放在太子身边。

圣人随手指了指:“我儿,你替为娘看看。”

映着斑驳烛光,祝长安依稀看出白布下盖的是一个人。

心里那根弦再次紧绷起来,她垂着眼不敢再看。

白布掀开,是伏诛的王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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