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分班后的第一次家长会安排在期中出分当周的周五下午，夏杨他们中午就可以放学回家，几个人约着去食堂吃午饭，池照寒和宋哲宁一个着急上厕所，一个想早去占座，还没下课就收拾好了东西，刚打铃就冲出去了。
“书包背着呗，还回来取啊？”夏杨把周末要用的书、卷子和练习册装好，看宿野就拿了张饭卡。
“一会儿我自己开家长会，我爸来不了。”
“阿姨呢？”
“去世了。”
夏杨愣住，反应不过来该说啥，就感觉胸口一下子难受得像谁把一桶海水浇进去了，又咸又苦，又堵得慌。
家里的长辈都长寿，夏杨至今没有参加过一场葬礼，失去至亲这样的事情他根本无法想象。
那应该是他们几十岁之后才要去面对的，宿野才十几岁，怎么会没有妈妈呢？
宿野看夏杨很无措的样子，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夏杨嘴上搭着话，心里满是震惊和心疼。
想抱抱他。
午饭吃得心不在焉，脑子里转的全是宿野的事儿。他妈妈是什么时候走的，那之后的日子他又是怎么过来的？他这种内向、不会争抢又有些固执的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受家里的事情影响、后天形成的？是不是因为没有妈妈照顾才这么瘦？怪不得不会打鸡蛋，一定是他爸格外心疼他，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
池照寒以为宿野是把书包落下了，他也没否认，于是夏杨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保守秘密，并且不该多问什么。
其实宿野只是觉得没必要讲，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反正相处久了大家早晚都会知道，但当夏杨催着池照寒回家、非不等他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夏杨的贴心。
回班之后帮班长他们摆名牌、搞卫生，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差不多还有十分钟家长会就正式开始，宿野回到座位上拿出手机，本来是想跟夏杨说几句——虽然也没想好要说啥——结果收到了好几条他爸的短信，没一句好听的。还没平复好心情，身边几个同学的家长已经到了，给夏杨的短信没发成，倒是跟夏杨他爸唠上了嗑。
“孩子你咋自己来的呢？”
“我家长在外地工作，回不来。”
“你平时也都是一个人在家啊？”
“一般都是。”
“那你挺不容易啊！那什么，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跟杨杨说，别客气。哪天上家里来吃饭啊，叔给你做好吃的。”
“嗯，谢谢叔叔。”
他爸显年轻，也让人很容易亲近，就是一热心东北大哥的样子，跟夏杨给人感觉差不多。其他家长看他一个学生在这儿，也都跟他唠几句。宋哲宁妈妈知性优雅，宋哲宁或许继承了她的智商，但没继承她的气质。而池照寒她爸，很幽默，就是看上去不太着调……没怎么看出来池照寒随他啥。
各有特点，但是共性也非常明显：都很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都是很爱孩子的家长。
比我父母强一万倍。
这次家长会阵仗挺大，所有主科老师都来了，不仅分析两次考试的情况，也讲学科的学习方法。过了一个来小时宿野才意识到，他一直不自觉地代入夏杨的视角，记录的要点全是针对成绩中等偏上的同学如何提分儿的。最后班主任表扬进步较大的同学、提到夏杨的时候，宿野感觉自己好像跟夏杨他爸一样开心。宋哲宁妈妈看见他笑，赞叹他们感情好。
“我们几个关系都挺好的。”
家长会结束，宿野刚要编辑短信，就被英语老师叫去帮忙搬新到的练习册，搬完又主动干了点儿杂活，回到班级擦了黑板，然后才消停下来，把老师们讲的内容整理好，并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注释发给夏杨。
回家路上，宿野把耳机声音开得很大，但很快他就开始专注于一个毫无现实意义的设想，而不太听得见那躁狂一般的摇滚了。
如果能跟别人换爹，应该跟谁换？
宋哲宁他爸没见着，参考宋哲宁的话，大概会乐观，健谈，慷慨，且聪明。
池照寒他爸比较逗，是那种只带孩子玩儿，不盯着孩子学习的类型，当然了，池照寒也不需要他盯着。
夏杨他爸善良，非常热情但又一点儿不让人有负担，按说宿野是一个很容易在人际交往中感到尴尬的人，但是夏杨他爸和夏杨关心他的时候他完全不会不自在，非常神奇。
而且夏杨他爸个儿高啊！
以压倒性优势胜出。
但宿野继而又想到，如果真能交换，那么他从小经历过的恐惧、失望、屈辱、孤独，就要换夏杨来承受了。
那可不行啊！
还是不换了。
手机震动让宿野回过神儿来，笑自己琢磨离谱的东西琢磨得这么认真，就好像他忍心做决定，这就能变成真事儿似的。
是夏杨的短信突突突地过来了，一连四条。
“太感谢了！！！比我爸记的细多了！！！他除了老师夸我啥也没正经记！”
“我爸说要请你来吃饭，你啥时候过来啊？他做炖菜老香了！”
“要不就明天晚上咋样？白天自习完了来我家。”
“你今天有事儿吗？要不你现在就过来得了！”
宿野看着屏幕思考了五秒钟，回复了“好”。
“妥了！”
宿野还记得夏杨家的详细地址，刚往过走了几步，就想到一个问题：他不能空手去，得带点儿啥好？
上回是夏杨生日聚会，他带礼物就行，这把是他们家招待他，整啥合适呢？
理论上这种时候拿不准主意就应该问父母了，但是他没有人可以问——跟他爸说要去同学家吃饭那就是找骂，再说宿野也一万个不愿意跟他说话，原则是非必要不联系。
宿野心里一阵苦涩，还以为早就习惯了这个破家庭关系。可能是今天看见了太多别人家的父母，有些羡慕。
反正多买点儿总没错吧，宿野跑到夏杨家附近的小超市，饮料、水果各买了两箱，结完账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搬不动，只好先拿一箱，跟老板说好待会儿来取剩下的。
夏杨家在七楼，楼里还没电梯，宿野运动会之后就没再锻炼了，夏杨开门看见他呼哧带喘的。
“你带东西干啥啊！”夏杨赶紧把他手里的箱子接过来。
“我还得再下去一趟……”宿野喘着粗气，“还有三箱……在超市，哦可能需要三趟。”
“你这孩子可咋整！”
“我比你大……”
“野哥你这孩子可咋整！爸！”夏杨冲厨房喊一嗓子，“我俩先下楼拿东西，一会儿上来！”
夏远东忙着做饭也顾不上问他俩下楼干啥。
“我真服了，”夏杨拿上钥匙，穿鞋出来，“你来吃饭就吃饭，还买东西，买完了拿不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到超市搬起两箱水果试了试，感觉也不是很沉，夏杨就懒得多跑一趟，准备一次拿完。
“不行吧，这到你家还有一段儿呢。”宿野认为不太靠谱。
“问题不大，快点儿走就完事儿了。Go go go！”夏杨抬腿垫了垫箱子，调整一下动作，就大步往外走，宿野只好拿上最后一箱饮料跟在他后头。
但是老话咋说的呢，路远没轻担，回家的路虽然不远，架不住两箱水果是真的沉，能搬起来是一回事儿，能搬着走一千来米再上楼是另一回事儿，夏杨走着走着就手疼胳膊酸，宿野看出来他已经非常吃力，让他歇会儿。
“一……一鼓作气！”夏杨这会儿大步迈不开了，改成小碎步紧着倒腾。
“放下吧，别砸着脚！”
“我要坚持……坚持……坚持不住了！”夏杨终于在爬到三楼时认输，把箱子放下，一看宿野要弯腰，忙上去把箱子托住，“重物得蹲下放，蹲下拿，你这样猫腰往下搁该闪着腰了！”
“哦。”
“‘哦’啥‘哦’，你这孩子一天天的真能愁死我。”
夏杨忽然对宿野他爸有了点儿怨气，舍不得让孩子干活儿没有啥，但你得教他常识啊！你这整的，这孩子我一眼照顾不到就得受伤，这扯不扯！
好容易到了家，夏杨进门就告状。
“爸你看宿野！上咱家来买这老些东西，这规格赶上过年串门儿了！”
“这傻孩子，以后上家里来可不能这样了啊！杨杨你先带他玩一会儿，等你妈回来咱就开饭！饿了就先垫巴点儿，别吃太多啊一会儿该吃不动了。”夏远东嘱咐完又钻回了厨房。
“看电视不？”俩人洗完手，夏杨递毛巾给宿野。
“你想看吗？”
“听你的啊！”
“要不我再给你讲讲老师都说了些啥吧。”
夏杨就让宿野先进房间，自己去给他整点儿吃的喝的。
宿野也不坐，就站在椅子边儿上看夏杨的书桌，桌面架子上的好些书他也有，他记得其中三本就是登校那天夏杨在同仁书店买的，摊开的笔记本上记的是他下午刚用短信发来的内容，左边靠墙的桌角摆了一些小玩意儿，有他不认识的篮球明星的手办，有迷你盆栽，有一只可爱的毛绒小狗……
趴在那个被薅坏了的草编笼子里。
宿野心里一动。
这破玩意儿他咋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