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韩沐青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起身。
钟声鸣起，神圣悠长。
身上的风寒经过用药休息了一宿后已经有所好转，韩沐青穿好厚衣围上披风后推门而出。雾气缭绕，视线所及皆是白色朦胧一片，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她服下谢桑榆送来的汤药，向大殿走去。
李沫璃比她早些赶到地方，她不愿与屋子里的那些妃子男丁们共处，选择独自站在门外。韩沐青再看到她后，心里因为早起而产生的阴霾顿时消散不见。她并没有在发觉自己喜欢上李沫璃后而刻意避开对方，因为她认为对方绝不会发现自己的心意。而且就算出现意外，李沫璃生得貌美，爱慕她的人本就颇多，也不差自己这一个。
“殿下。”韩沐青走上前，“天寒地冻，何不进去歇脚？”
见到熟悉的面孔，李沫璃紧绷的心稍微松懈，“在等祁儿。”
韩沐青朝殿内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些陌生面孔跪坐在地上祈拜诵文，顿时明白了李沫璃为何宁愿受冻也要站在门外的原因，“那臣也陪殿下等。”
她笑着站在李沫璃身边，偷瞄了一眼对方被冻到通红的耳朵，然后又迅速移开视线。
“待会见到那些不认识的妃子王爷，本宫会提醒你。”李沫璃对她的小眼神视而不见，自顾自嘱咐着，“还有……若是当着其他人的面遇见本宫，记得别再唤本宫殿下。”
韩沐青知道李沫璃是怕被那些妃子们看出她们是在假装恩爱，但以自己对外的性格，还有如今对她的感情，“娘子”二字还是过于难以切齿，犹豫起来，“殿下……我这么沉稳孤僻懂礼数的人，唤您娘子似乎有些虚假……”
李沫璃回过头撇了她一眼，好像自从成婚后，这人就只叫过自己一次娘子。她是见过韩沐青的真性情，并不觉得对方会无法喊出这种称呼。更何况自己都能喊她一句“夫君”。
“上次被明非看出端倪的事，你难道忘了吗？”
“明非即已经看出端倪，那皇上也定是清楚你我之间的关系，何必再伪装？”逗弄李沫璃是一件极有趣的事，韩沐青早在成亲前便已经知晓。
“李佑知道了又怎样，他一人的判断不会对我们产生威胁。若是被老五和高家看出欺君，弹劾的人多了，他们定不会轻易放过公主府和你们韩家。”
见李沫璃态度颇为认真，韩沐青怕惹起她生气，再罚自己打扫公主府，立即服了软，“好好好，我知道了，好娘子。”
李沫璃知道对方是故意的，立马对她甩起脸色，“本宫又没让你现在叫。”
韩沐青听后边笑边捂住嘴咳嗽。
糟了，忘了自己的风寒还未痊愈。韩沐青担心会将风寒传染给李沫璃，紧忙与李沫璃保持间隔。
李沫璃看出她的谨慎，却并未因此而嫌弃她，反倒开口询问起她的病情，“柳山冬季寒冷，很容易便会染上风寒，你的病好些了吗？”
李沫璃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喜欢用各种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关心，如今竟会如此直白地问出。
“已经好很多了，多谢殿下关心。”韩沐青受宠若惊，暗自窃喜道。
“能撑住这几天的朝拜便好，否则那些妃子定会以此事大做文章。”
听到李沫璃的补充，韩沐青自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心中有些失落。“臣知道了。”
“以后若是再出现像昨晚的情况，记得让人传报一声。本宫是你的妻子，若是连你的动向都不知道，岂不让他人怀疑？”
“臣知错了。”安知昨日往汤药里加入了助眠的药材，服完药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忘记了通知李沫璃，“昨日多谢殿下送来的毛毯。路途颠簸，臣一时忘记将其归还，殿下若是不着急，待臣清洗过后再还与您。”
“不必了，你拿去用吧。”
“嗯。”
……
寺庙里的斋饭总是清淡无味，对于平日里在皇宫里养尊处优、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们来说简直无从下口。
这样的饭菜对生病的韩沐青来说再合适不过，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而李沫璃曾住在道观里，早就习惯了这种粗茶淡饭的生活。
皇上乃龙体，自然不会与他们共食白粥。李佑不在场，山中少了霸王，湘妃又开始耍起了威风。
“住在道观反思五年，瞧把我们璃儿苦得，竟然连这白粥都吃得津津有味。”
韩沐青闻言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李沫璃。这场上能放下架子喝下那碗白粥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偏偏那湘妃只针对李沫璃说。
说罢，那湘妃又侧眼瞧向韩沐青，“是厌倦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才会对那些穷苦的过往有所留恋吗？”
韩沐青听出她是在指桑骂槐，嘴上挖苦着李沫璃，话里话外却在针对自己。韩沐青知道，定是自己带着韩家背叛老五投靠了公主府，才会让这湘妃恼羞成怒，对此事耿耿于怀。难怪李沫璃会如此讨厌皇宫，堂堂大晟公主公然被妃子叫嚣，却除了李承乾和李伍祁以外，无一人敢帮李沫璃。
李沫璃早就对湘妃的刁难习以为常，她没有理会那泼妇，继续淡定地吃饭。反倒是被无视后的湘妃气不打一处来，变本加厉地诋毁起李沫璃，“璃儿如此喜欢这白粥，那不如也将我这碗一并吃下。勤俭持约，省得浪费。”
湘妃刚说完，那身后的下人便走上来端起那碗白粥，直接倒入李沫璃的碗里。
李沫璃本想着在佛祖的面下，先不与这疯女人计较，谁知她竟不知收敛，偏要激怒自己。
韩沐青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瞪向湘妃，刚要起身与其理论，便被一旁的李承乾拉住胳膊制止。
“大殿下？”她不解地看向男人。
李承乾向她摇头，“交给璃儿自己就行。”
李沫璃看到韩沐青眼底的愠色，以为她只是因为听懂了湘妃的指桑骂槐而生气。李沫璃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随后站起身命令道，“满星。”
满星收到命令，直接将那碗白粥端起，对准那个丫鬟的头顶浇灌下去。
“啊！你做什么！”湘妃被李沫璃的反转吓到，平日里李沫璃最多是与自己口头相争，今日却直接动手。她大叫一声，惹得李沫璃更加厌烦。
“再有下次，淋的就是湘妃你了。”
“皇姐，母妃只是担心你饿着，你为何如此歹毒，竟还威胁起母妃？”李荣见自己的母妃占了下风，紧忙站起来指责起李沫璃。
“本宫可不记得身边何时多了个你这般丑陋的弟弟。”
湘妃嫌弃地看向身边的丫鬟，咒骂起李沫璃，“李沫璃，你简直就与你那母妃一样恶心！”
此话刚出，韩沐青便看到李沫璃的脸色霎那间变得阴冷起来。
“够了！”还未等李沫璃开口，一道男声便从远处传来，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来者竟是李佑后，纷纷起身行礼。湘妃担心刚才的话被李佑听去，吓得立马安分下来，装作无辜。
“阿姊……”唯有李沫璃一人仍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堂堂公主竟对贵妃出言不逊……”
皇帝一开口，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唐露都震惊起来。连自己都听清了湘妃说了对肖氏不敬的话，这皇上竟然会对湘妃不管不顾，反而指责起璃儿。
早就听说了李沫璃和皇上关系不和，但第一次亲身经历，韩沐青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李佑的话分明就是默许了他们欺辱李沫璃，韩沐青紧忙站出来替李沫璃主持公道，“陛下！是湘妃先欺侮殿下在先，请您明鉴……”
“你是玥然的夫君，自然只会帮她说话。”李佑扫了韩沐青一眼，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看来道观五年还是没能让你学会安分，竟敢在佛堂下顶撞长辈。来人，带公主去大殿，罚其跪在佛前抄写十遍佛经，好好忏悔。”
听到李佑的话，李沫璃不怒反笑。
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李佑都只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他们姐弟。她本以为这次李佑会在听到湘妃诋毁母妃后，会变得和以往不一样，没想到却还是那般放任他们。
李沫璃反常的态度让韩沐青担心起来，她从李沫璃的笑声中听不到一丝愤怒，反而充满了释然。韩沐青不理解，为何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李沫璃解释，就连李伍祁哪怕已经被气到颤抖起身子也仍依旧保持沉默。
李承乾察觉到韩沐青想要继续帮李沫璃说话，刚要制止拉住她却被立马甩开。
“陛下，这堂前有这么多证人，您为何只听信一面之词，如此偏袒他们？殿下也是您的女儿，您……”
“你是觉得官家评判得有错吗？”李佑愠怒道，“你一个外人，是要插足官家的家事吗？”
“陛下息怒，臣绝无此意。只是殿下她并未犯错，也不该受罚。”韩沐青仍不死心，她不相信这皇上竟会变得如此冷漠狠心。
李佑面露不善，冷哼一声，“既然驸马如此正义，夫妻同心，那便奖赏你同她一起忏悔。”
“陛下……”
韩沐青还想再为李沫璃解释，却被后者打断。李沫璃满眼鄙夷地看向湘妃母子一眼，不甘的仇视着李佑，甩开那些下人的手，“滚开！”
“本宫自己的事，不劳各位费心。”
说罢，李沫璃强忍着心里的委屈，装作无事地扬长而去。
“陛下英明，臣自行领罚。”韩沐青见状紧忙追赶上去。
……
公主受罚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寺中。
僧人们虽不知事情全貌，但两方都不想得罪，将大殿清场后，找来两本最薄的佛经呈给了她们。
“你不该替本宫出头的。”跪着抄写经文对于李沫璃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她率先将那十遍抄完，然后看向韩沐青说道。
韩沐青不语，一味地低头抄写佛经。当最后一笔墨水落下，她才松了口气，将经文合上。
“不能让殿下一个人受下这委屈。”
她如释重负地揉弄起酸痛的手腕，虔诚地看向那尊大佛，“人们都说抄写经文时需要全神贯注，方才试过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不仅是因为你在我身边，还因为每写下一个字时，心中便会感到一分气愤。”
“我？会让你静不下心？”李沫璃颇为好奇地看向她。
“当然啊，娘子比传闻中的洛神还要貌美神秘，如此婀娜多姿，能有哪个男子不倾心？”韩沐青玩笑道。
“呵……”对于韩沐青敢当着李佑的面替自己辩解一事，李沫璃心中是充满意外与感激的。自己的事却连累到对方一起受罚，她本还有些内疚，却因为在韩沐青那些不正经的话后，立马收回了那些同情，“若不是知道你的性情，看着你那双眼睛，本宫还以为你说的都是实话呢。”
韩沐青心虚一笑，“我以前一直都觉得殿下是一位恃强凌弱，以权压人的刁蛮公主，直到相处后才发现你与传闻中的李沫璃并不一样，只是性格高傲了些，不易近人罢了。而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为何从前会那般谨慎，不相信我。”
“这帝王家还当真冷血无情。”韩沐青感叹道，“我今日与你一起受罚，便是为何无人敢为殿下出头的原因。”
“既然明白了，以后便不要再如此了。”李沫璃不知道该回她什么话，准备离开。
“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这便是老五敢做那些勾当的原因。”见李沫璃从容起身，韩沐青也想离开，却发现双腿早已因为凉意和劳累没有了知觉，“嘶……殿、殿下…扶臣一把……”
李沫璃见她面色极差，紧忙伸出手搀扶，关心道，“你没事吧？”
“腿麻了……”韩沐青一只手牢牢抓住李沫璃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捶打起自己的小腿，艰难起身。
李沫璃被她这副窘迫样逗笑。
“殿下的胳膊果真纤细。”待腿部恢复知觉后，韩沐青的状态又恢复到从前的嬉皮笑脸。
李沫璃听到后立马甩开了她手，无语地向门外走去。
“唉？殿下……”韩沐青紧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