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山县,黄昏余晖映照下的街道人头攒动,幸而旅馆和县医院之间的距离不长,不然,可又要在这条路上堵去一个钟头的时间了。
冯朵会在这个节点主动联系警方也在我们的意料之外,至于她为何事还要把阳家旅馆以及赵晓晓一家的人都聚集起来,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们总算到了,走吧,去那边内厅更大一点的房间去说这个事情,大家都在里面呢。”
冯朵打开门看见我们便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冲锋卫衣,拉开了旅馆前台后的小帘子。
“呼,里面居然是个茶室一般的地方,真大啊!”
李子琪探着脑袋第一个进去,茶室里赵晓晓和阳建业两家人席地而坐,神情肃穆。
“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那,接下来可以说说为什么一定要把身为案件负责人的我叫过来了吗?”
刘罡明环顾四周,在场的人他好像也并不是全部认识。
“刘警官,我请您过来是为了揭发这几十年间,一直在娘子山发生的盗窃案。”
冯朵回答道。
“盗窃案?”
“您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说不定在十几年前他们就已经把赃物都给转移了。”冯朵挑起嘴角看向赵晓晓一家人,“还是要请他们自己说吧,共犯和偷窃的过程一字一句地说。”
赵晓晓的父亲和哥哥低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不愿意坦白,一定要我帮你们把你们干的事情都说出来吗?”
“…怎么能算盗窃呢…”
赵晓晓的哥哥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正当冯朵要发作的时候,瑶群青倏地一下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先冷静一下。”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让我猜猜是什么样的盗窃案吧。说不定能猜到呢。“
“这种事情还是我来说吧,你可什么都不知道…“冯朵的脸色通红,应该是想一股脑把事情都全盘托出,群青则率先打断了她。
赵晓晓的家人则一脸惊异地抬起头。
“你们不愿意说出口的事,也不会太光彩,可你们觉得一直不说,事情就会消失,没有人知道的话,就想错了。”
瑶群青绕过他们身后,走到了茶室的最前方:“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关于娘子山村的传闻有几条很怪异的说法。”
“一则,娘子山的别名。因建在它山上的娘子庙而得名,这个说法很合理,可是它也确实有一个’晾尸山’的别名,这个别名很吓人,不能算空穴来风。它的来源,到底是来自于方言语音的误传,还是这片山区曾经确实存在满山都是尸体的那样一段时候呢?这个还需要后面的证据支持。”
“第二个有趣的地方,是冯朵发现的大批无名尸体,看上去这些尸体应该是被埋在了那一片神龛下面,昨天晚上我记得你有说过,那些尸体,你们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吧,就是十五年前。”
瑶群青看向赵晓晓的哥哥。
他点了点头,“是的。就是从邓家那个墓园当时给全部挖出来的…”
群青沉默了几秒钟,“为了施工把墓地挖开,如果娘子山村里面,当时还存在墓园里埋葬人员的至亲,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的。”
“这么说,尸体身份有点可疑。”
“能知道这些尸体的大概死亡年代吗?”
刘罡明聚精会神地回答:
“都变成骨头了,总之只能说是死去很久了的尸体。而且由于尸体太多了,现在都没有给挖呢。不过最多也就追溯到三四十年前。挖出来的时候没有什么防腐的措施,能保存到现在还有骨头已经很难得了。如果十五年前这些尸体还是好好被保存在墓园里面的话,就更难判断啦。“
“那么,至少是上个世纪的事情。把时间再往前推一些,三十年之前这个村子请过来的那位道士,做的法事就可以和这些尸体的来源对上了。”
“这些尸体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
“请另外一个人继续说。”
瑶群青瞟了一眼阳建业,也正是这所旅店的老板,或许...也是阳建民的哥哥,芳蕊的大伯?
“如果是三十年前在某次事件之后,不得不离开娘子山村外出谋生的阳先生,应该就能够解答我们的疑惑了吧。”
阳建业面露难色:“既然您都已经全部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我说呢…”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只不过这些猜测是有根据的,可是不作为当事人,再好的推测也没有办法还原当时的场景吧,”瑶群青继续说,“那个让整个娘子山村的一大半居民几乎消失了的事情。”
阳建业的眼睛依旧向下看着。
“在您愿意说出实情之前,我就继续讲下去了,不过是一些更加边角料的内容。”
瑶群青说:“我能够想到这一点还要多靠槟知的提示。”
我的提示?
我坐在一旁细细观察着阳建业埋在脸部阴影之下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准备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什么提示啊?我完全没一点点印象了。”
“你忘记了么?”她有点沮丧地反问。
我挠了挠头,仔细想着我这几天和群青的一句句对话。
“虽然芳蕊也说到过,可那个时候也只是一笔带过了而已。只有你有具体说到了一个方向:那就是北方。”
北方?我更加迷惑了,我有说过和北方相关的话么,我回忆着,和娘子山的这么多尸体相关的北方的提示。
北方的话,是娘子山村的北方,而娘子山村的北方是…
一瞬间一个词在我的思索里脱颖而出。
“水库!娘子山的北方是水库。”
“没错。”
“因为北方的防洪水库被建造起来了,所以娘子山这一片地区的洪水和干旱情况才好了很多啊。”
我终于回忆起了我所说的。
“因为是修了水库,所以在修水库之前的话…”
“肯定是住了人的。”
我立即接上话:
“修建水库要把一个低洼的大片地区当作蓄水池,可是那样的地方因为靠水,泥土都会比较肥沃,所以一定会有村落,如果要修建水库,政府必须事先把那部分人给转移,或者安置一个合适的去处。”
“这就是我所想的那一点最开始立足的地方。”
群青用平静的语调,仿佛把所有人和这五月份的县城隔绝开来,伴随她的讲解,我感觉到自己又进入了清幽甚至阴暗的娘子山密林中。
“住在现在娘子山村的人,和三十年之前的村民并不是同一批人了,所以他们才会对墓地这种附带了祖宗福泽吉祥含义的东西,说挖就挖,因为墓园里面的尸体,和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群青转而面向赵晓晓的父亲。
“三十年前的法事,也和原来的娘子山住户没有关系了,是吗?那是上世纪,从娘子山北方而来的居民所请来的道士所做的,而法事的目的,恐怕不止乔迁新居那样简单吧。赵先生。”
赵晓晓的父亲头上竟留下来一滴滴的汗珠,他也许怯懦着,害怕着,不敢直视群青的样子,这也能算主持家族大事的家长吗。
“我…承认,我们一村子人当时是都来投奔娘子山…”他颤颤巍巍地说,“但是,有一说一,杀人的事,一件也没干啊…警察同志,要是我们干了这种事,我今天也不敢来这里坦白啊….”
“刚来这儿的时候我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小毛瓜蛋子哩,哪里会想别的,跟着大人走,没有别的安排…是个能住人的地方,有地,能种地就行…“
他吞吞吐吐的声音听得人生厌,像是生怕别人听到重要信息似的。
“但是我们一来这里,就远远地见不到村子里的人,说是来投靠,我们还是得自己盖房子的,本来想看着找到这里的村长,把介绍信交过来,暂时呆一个月,结果…欸!“
“结果这个村子都见不到活人了,以为是闹饥荒饿死了,一户户找,后来找到一片地方没被吓死,那个地方啊,也是个小房子,村子以前的人,一半躺在那里,人死了好几天,都看不下去,鸟啊狗啊,啃得没有人的样子…作孽啊。”
“噫!?”
李子琪发出被恶心到的感叹声,捂住了耳朵。
“还有的死在家里的,尸体都发臭了,有的死在自家门口,死在路上的,还有自己上吊的。唉!惨啊!”
“后来,我父亲因为是带着这些人一起搬过来的,他就暂时当了村长,把这些以前人的尸体给一个个埋了。因为这些人死的太惨,还是商量了找个道士过来,驱驱邪,办个法事,看怎么调风水比较好,要不然想到以前那个房子周围都是死的人,心里也不好受啊。”
说到这里赵晓晓的父亲背过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些鬼作孽,把我女儿咒死的。”
“您言重了,虽然看到那么一大片尸体不好受,你们当时也没有另选个地方的打算吧。”
群青冷冷地说,并没有管他的情绪如何:“而且你们还一直住到现在,因为这些人的死才空出来那么多房子,反过来想,这些人住的,吃的,有的耕地,都直接被你们给接手了,会不会是你们…”
“你这个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哈。这是在乱讲。”
他立马停止了装出来的悲伤,为自己和村里的村民辩护:“我们,肯定和这些人的死没得关系,你不信,你要讲证据。”
“我可没有说你们就是杀死这些原来娘子山村的人,但是,这件事情原本可以直接报告给警察局。你们为了私吞那些地产和田产,只是叫个道士做了场法事求得自己心安。而十五年前,还决定让这些人的存在彻彻底底地消失吧。”
群青盯着他的眼睛说:“因为直到那一年,这一带才开始补充正式实名登记,不落一户地调查户口,补办新一代身份证,而你们作为本来没有档案记录的移居户,干脆把那些死去的娘子山村原住民的名字和户口,进行更改,拥有了自己合法的身份。那些失踪的人,大可以说搬走了,不见了,以至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晓晓的父亲被群青的话气的满脸通红,他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分辨什么,却只能说出来几个苍白重复的字眼。
“只是这样还算了。”
瑶群青却并不打算到此为止:“现在总算要绕到所谓的盗窃案了。”
“不是已经说完了吗?这些因为修建水库搬迁的人占据了原来娘子山居民的房子,也是盗窃的一种了吧。”
“那个,还够不上冯朵说的盗窃。是吧?”
群青用微妙的语气和冯朵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