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客人散去不少，只在书架间游荡着两三名找书的游客。
阳光热融融地落在房间里，窗户大开着，风直直地闯进来。
李霜的碎发被风吹乱，几缕落在鼻尖，她抬手撩开，眼睫一抖，“我——”
两人都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她，李霜还未想好如何叙说，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作响。
她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蹙眉不解，是向海的语音通话申请。
这孩子不是在学校上学么……？
李霜接通：“喂，怎么了？小海。”
“那个，小霜姐，你在哪，旁边有人吗？”
她瞥了眼坐在一旁的两人，她们看自己在打电话，已经开始聊书店卖咖啡的事宜，没有听她的通话内容。
李霜起身，示意自己出去接个电话，她走到书店外，热烈的阳光照得晃眼。
“现在没人了，出什么事了么？”李霜站在路边，脚无意识地踢着石子。
她和向海算不上很熟悉，平日里交流也不是很多。
“那个…小霜姐，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啊？”
“找我帮忙么，我可以帮你什么？”
“我在学校和同学打了一架，班主任说要叫家长，我不想让奶奶来，阿诀哥的电话也打不通。”
李霜眉梢一挑，挺意外的，“下一个人选是我？”
“嗯，你在他们之间算是比较靠谱的一个大人。”
李霜听到他一本正经的声音，忍不住想笑，但尽量憋住：“好，那你把学校地址发给我，我一会就过去，你先好好上课。”
“好的，谢谢小霜姐，还有…你别告诉他们，不然每个人都要训我一遍。”
“知道了。”
李霜挂掉电话，接着就收到了向海发来的地址信息，她打算打个车去市里的学校。
不过，陈春决在做些什么，还没有搬完货吗，怎么不接小孩的电话。
在书店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李霜就回家了。简单换了件衣服，就打了车出门去市里。
坐在平稳的网约车里，李霜靠在半开的车窗边，盯着来往的车辆发怔。
好像没什么地方是专属于李霜的。
她只是穿梭其中，没有太深的痕迹，渺小到不值一提，伤人却总有一套。
想到陈春决那张委屈的脸，李霜叹了口气，闭上眼休息。
司机听到叹息声，轻点刹车，悄悄放慢速度。
车开了将近四十分钟，李霜到达市里的高中，她下了车，就看到向海站在校门里面，朝自己招手。
“小霜姐，这里。”
保安大叔帮忙开门后，李霜走进学校，两人往教学楼走去。
她看到向海青黑的眼睛，眉头紧皱，“疼不疼？”
“不疼，他们比较疼。”李霜抑制住唇角的笑，这小孩还嘚瑟上了，“为什么和人打架？”
在见班主任之前她要清楚事件的经过。
向海简单讲述了一下经过。
课间他去上洗手间时，听到里面有同学正在闲聊，聊的是向海的家事。说他是孤儿，说他的母亲是和工地上的负责人睡了拿了钱，才抛弃他们两个孩子离开的。
向海没忍住就打了人。
李霜听得也有点想打人了，咬牙切齿地问，“还没到么？”
“马上就到了，在三楼。”向海一直垂着头，语气也没精打采的。
“不是你的错，有些事可能就是忍不下去，但冲动打人可能酿成的后果，你要清楚。”李霜在向海的带领下，走到办公室前停下，扣门三声，开门进去。
被打的三个男生鼻青脸肿站在办公室角落，旁边坐着他们的家长，某位家长看李霜进来还白了她一眼。但李霜看到他们的受伤程度，心下一松，起码不能让向海吃太多亏。
李霜站在办公室里听班主任训话。
“小海姐姐，小海这孩子今天真的太冲动了，怎么对同学下这么狠的手，他们就是说些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李霜嘴角一抽，语气稍稍变冲，“老师，我们家小孩打架不对，这个我们会负责的，医药费还有道歉，都少不了。但他们背地里说同学，污蔑别人，这种事怎么算，不需要道歉吗？”
站在一侧的向海虽然低垂着脑袋，但还是悄摸拽了拽她的袖口。
李霜没有理会，坐着的某位家长的声音传来，“都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了，没人教的孩子就是没教养，把我们家孩子打成这样。”
李霜深吸一口气，微微侧过身，阴阳怪气地说，“阿姨，怪不得您孩子说话难听，原来都是您教的啊。”
“你——你怎么说话呢！”
“行了，都别吵了。”班主任连忙走过来，站在中间，“向海的家长，我让你来这里，也不是让矛盾继续激化的，我也知道您的态度了，互相道歉是肯定的，这个您放心。”
李霜叹了口气，她不想让向海的校园生活变得艰难，也只是点点头，听从老师的安排。
在办公室与学生家长商量过医药费赔偿细节后，同学间互相道过歉，家长们就带着那三个孩子去往医院看伤。
李霜则坐在办公室和班主任继续交谈，向海则站在门外罚站。
“小海姐姐啊，之前都是他哥来，我也是第一次见您，您可能也是被他临时拽来的。但我还是想说，我知道这孩子家里不容易，但是他除了今天这事，平时也太内向了，每天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同学也很疏远，这样不太好，您回去最好能劝劝他。”
内向、敏感之类的词语，也是李霜上学时常常听到的话。
甚至同样的话，她的高中班主任也向她的母亲夏梅说过，太过似曾相识，让她忍不住出神。
李霜所在的高中是莺城很有名的寄宿学校，管理非常严格，进入的学生都是各区县的佼佼者，所以竞争也更加激烈。
于是哪怕有叶幸然陪着，李霜也难以喘息，在她违背家里的意愿执意选择文科后，更是愈演愈烈，她无法完整地吃完一顿饭，也总感觉班里同学的说话声过于刺耳，让她每日都更加厌烦这个环境。
流鼻血、做噩梦甚至是在跑操时直接昏倒。
班主任也借着这个机会，将夏梅叫到学校来，交流李霜的学习和生活问题。
班主任认识李霜的母亲，两人是大学同学，所以交流会更随意一些。
“夏老师，您看，是不是平时对小霜太过严格了，她这个成绩即使不在理科，在文科也是名列前茅的，您用不着太过担心的，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了。她虽然平时内向了一些，但是内心很坚定的。”
李霜那时也站在门外，指尖掐在手腕处，牙齿用力咬着嘴唇，她那时希望夏梅说些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她的母亲都不会如她所愿。
“老师，我们家孩子肯定是我更了解，我能给什么压力，这孩子就是死心眼，报文科是她自己自愿的，又搞出这幅样子给谁看，自己做的选择，她想怎么样就随便吧。”
“现在才高二，她理科学的怎么样，转到理科的话，影响大吗？”
“这个，夏老师，我们还是不建议再转了，理转文简单，但是转过去，是很困难的，您也是教高中生的，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嗯，知道了。”
向海的班主任突然提高声量，“小海姐姐，您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李霜眨眨眼，回过神往门外看了眼，她不知道向海会不会听到。
“内向不算是什么负面形容词吧，小海学习好，而且他在家里都挺开朗的，我觉得他没什么问题，您不需要太过担心。向海是个很独立的人，他自己会把握的。”
“那好吧，等其他三个同学看好伤，需要赔付的时候，我再联系您转钱。”
“嗯嗯，辛苦老师了。”
“没事，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李霜嗯了声，拿起挎包起身，走到门口看到向海那张脸时，回身对班主任说：“那个，老师。我们家小海夜的去趟医院吧，我给他请半天假，行吗？”
“哦对对，是我考虑不周，您带他去吧，明天早上再来学校就行。”
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傍晚柔和的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
李霜走出教学楼后，紧握的手终于放松下来，手心的印痕也渐渐消去，跟在身后的向海背着包，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小霜姐，没想到你战斗力这么强，要不是老师拦着你，我感觉你要吵起来了。”
“哪有这么容易吵起来，我就是看不惯这种家长，就知道维护自己的孩子，叽叽歪歪的很讨厌。”
向海噗嗤笑出声，“他们几个就是这样，挺烦的，平常就喜欢说别人坏话，不然就是欺负女同学，非常没品。”
“嗯，以后少和他们接触，打也打过了，以后别再撞上同样的事，再有相同的处理方式，就是你的不对了。”
“知道了，小霜姐，谢谢你。”
“这有什么。”
“钱我会假期打工，再还给你的。”
“没事，这个也不重要，你慢慢来就行，我离开小镇你也能欠着，有了再还，现在要好好学习。”
向海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心无旁骛地学习。
快走到校门口时，旁边的喷泉熄声，水柱下降，周遭瞬间寂静。
李霜盯着远处染上橙色的云，声音温和，“小海，你觉得高中好么？”
“不好，但因为高考总要经历吧，所以熬过去就好了。”向海低头看了眼手机，“小霜姐，快走吧，阿诀哥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李霜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我给他发消息来着，他半小时前回复我说，手机静音了，马上过来。”向海朝保安大叔出示请假条，“我说你已经来了，他说不放心还是过来接一下我们。”
“行吧。”
李霜刚出校门，就看到一辆SUV前，站着陈春决。
他站在落日余晖里，一阵风经过，将他的卷毛吹起，连衣摆都轻轻掀起。他轻轻一笑，伸出手挥了挥。
不知道是不是李霜的错觉，他最近的笑容都收敛了，有些拘谨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