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陷入黝黑，月光落在海面，像荡漾不安稳的一场梦，终究会被打碎。

李霜明明站在人声喧闹的露营地，却感觉周身都在冒着冷气，她僵在原地，在听到陈春决喊自己的那刻，才稍微平静下来。

李霜没有回头，她抬眸看了眼吴临白，对着他笑了一下，声音没什么波澜，“我们俩不应该当做不认识吗？”

吴临白松开与女朋友相握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原来你躲在这里了，李霜，叔叔阿姨都在找你。”

李霜嗤笑一声，看他向前，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指尖掐着手心的肉，强迫自己支撑住精神。

吴临白身后的一个男人，和身旁不认识的人说，“把自己好朋友害死了，还有脸出来旅行啊。”他丝毫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连刚刚回来的程椰和卓渔安都听了个清楚。

更不用说身后的陈春决了。

李霜眼睫颤抖，心底却突然卸了一口气，她害怕他们知道，真知道了她又不恐惧了。

她挑眉一笑，“吴临白，还是之前那个女朋友啊，闹那么大都没换一个，原来你们俩才是真爱啊。”

“你！”吴临白一旁的女朋友气急败坏，想冲上来打她，却被吴临白一把拦住。

“李霜，我既然在这里看到你了，我就必须告诉叔叔阿姨，他们一直在找你。”

李霜眼底一涩，但面色平静地回复，“嗯，记得告诉他们，你和那个让他们丢了脸面的小三还在一起呢。”

“李霜！你明明心里根本就不在意我和谁在一起，你到底要激怒谁！”吴临白拔高了声线，他吼完后才意识到李霜身后的那个男人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他莫名其妙地回瞪了一眼。

李霜皱了下眉，恍惚了一瞬间，“嗯，我根本不在意。”她转身走向帐篷。

那位女朋友却笑出了声，“你到底在装什么啊，你害死自己二十多年的好朋友，这个你也不在意吗。”

卓渔安看不下去了，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闭嘴，你算什么啊，轮得到你说话么。”

吴临白拦也拦不住他女朋友的嘴，“我凭什么不能说，你们和她有多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能和丝毫不喜欢的男人谈恋爱应付家长，甚至能装到要去结婚，还因为自己要逃婚，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害死了，她是什么无辜的人吗，凭什么一直骂我！”

程椰翻了个白眼，这渣男和女朋友真的是绝配。

李霜没说话，她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之前用她猩红的眼睛，看了陈春决一眼。

她在这个场合里，唯一在意的人。

却没想到，陈春决与她对视一眼，呼吸都加重几分，越过她直接冲上去朝着吴临白的右脸就打了上去。

场面混乱不堪，李霜愣在原地，反应了几秒，“陈春决！”

陈春决却将吴临白打倒在地，被他的朋友拉着，但都没拉住这位身高过高而且充满怒意的陌生男人。

站在一旁的吴临白女朋友一直在尖叫，吵得李霜头疼，她往前走了两步，语气里带了些不耐烦，“陈春决，别打了。”

陈春决瞬间停下再次要挥出去的拳头，放缓呼吸起身，他的手背沾了些血，止不住颤抖。

躺在地上的吴临白也艰难地被女朋友扶起来，他的女朋友放狠话，“报警，快报警！凭什么打人啊，李霜你能不能管好你朋友，这叶幸然才死了多久，就勾搭上新的男人了。”

李霜咬着牙，强忍耐着情绪，她知道再吵下去很难收场，陈春决听了她的话，险些又要冲过去打人，被李霜伸手拦住，她将人护在身后，“吴临白，别报警，之前的事咱们都一笔勾销，行吗？”

她见站在对面的人没什么反应，补充道：“等我回到莺城，我不会再让圈子里的任何人说起那些事。”她真的不想再理会过去的事了。

陈春决捉住她的手臂，稍稍用力捏紧，不知是因为她的低声求和，还是要回莺城的事，总之陈春决害怕了。李霜却将他的手扯开，抬眸盯着吴临白，那双眼睛实在算不上有温度。

吴临白摆摆手，将嘴里的血吐在地上，“走吧，我还是会和叔叔阿姨说你在这里的。”

“说吧，说了他们也不会来找我的。”

李霜转身，抓着陈春决的手腕离开露营地。

两人远离沙滩，远离喧嚣之地后，在一片花墙前停下脚步。李霜瞬间松开他的手腕，她的发丝被花墙的花枝勾住，乍起的模样像尖刺，鲜红的蔷薇也与她通红的眼睛无比相似。

陈春决低眸，看到李霜煞白的脸颊，嘴唇都要咬肿，心疼坏了，主动认错：“对不起，李霜，我老早就想揍你前男友了，没想到能见到他，听到他说那些话，我真的忍不住了，太生气了，但打人是我不对，让你丢脸了，我错了。”

李霜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眉头紧皱，“陈春决，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我什么人，用得着你打他么。”

“我——”

李霜的脑袋太疼了，甚至疼到站不稳，只能扶着墙面，枝叶上的刺扎到手心里，“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事吗，他们说的就是事实啊。我是个很冷血的人，我把好朋友害死了，结果自己还在这吃烤肉，听音乐，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冷血会每天睡不着，会失眠到吃药么，你要是冷血的话，会刚来小镇是那种精神状态吗！”陈春决想扶住她，却被她伸出的手臂拦住，只好站在原地看她强撑着。

“陈春决，这不管你的事！”

“李霜……你别这样，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被他们的话影响。”

“我亲眼看见的！是我眼睁睁看着她死了，不是你。如果不是我要逃婚，她怎么会出车祸，我确实是个杀人犯啊。”李霜气到跺脚，在原地仰着头转了一圈，强忍着眼泪不落下。

“不是的不是的，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陈春决无法再忍耐，上前稍稍用力将她拉入怀里。

李霜使劲挣脱开，两人的动作太大，令身后的蔷薇花瓣都掉落一地，粘在她的发丝之间，像鲜血。

“陈春决，你认识我才多久，你凭什么帮我打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没用的话。”李霜的情绪陡然平静，伸手抹去眼泪，声音也逐渐平稳，“没事的，我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我根本没资格幸福下去，我…我因为你，竟然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幸好吴临白突然出现，让我醒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更不需要你来安慰我，离我远点。”

头顶的路上闪烁片刻，在晦暗的小巷里散发出微不足道的亮度。

李霜转身，踏入这孤单的夜里，她的背影太过单薄，让远远跟着的陈春决忍不住落泪。

无法想象，她该多么自责，多么恨自己。

像她这样的人，罪恶感会将她整个人都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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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夜李霜都没有入睡，她坐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翌日，有人来敲门，听到了程椰和卓渔安的声音，她都没有理会，甚至发不出声音去回应。或许是卓渔安联系了两人共同的心理医生，她放在桌面的手机不停歇地显示着顾医生的来电，她也没有接通和回短信。

临近傍晚，李霜终于从沙发上起来，去厨房给自己下了包泡面吃。

她不想让陈春决唠叨自己不好好吃饭。

坐在餐桌前将泡面吃完后，李霜瞄到了床前敞开的行李箱，下秒打开手机看了眼日期，还有一个半月房间才到期，但似乎无法在这里待了。

哪怕父母并不会因她而抛下正在努力备考的高三生，她也不能在青野镇继续住下去了，她无法接受那些知晓真相的朋友要如何劝慰她，如何陪伴她。

一次次的敲门声，李霜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包括她自己。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盏盏路灯霎时亮起，李霜早早就上了床，窝在被子里盯着床头柜上干枯的香豌豆花束发呆，她用手指捏起掉落在桌面的花瓣，一碾就碎成了粉末。

在昏昏沉沉间，李霜睡了过去。

睡到不知何时，李霜又置身于那场车祸中，这次她在梦里紧闭着眼，强迫着自己不看向叶幸然那张血污的脸，她在梦里疯狂捶打自己的脑袋，然后坠落在虚无里。

这是李霜头一回从噩梦中成功脱离，她猛然睁眼，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枕头湿了一小片。

漆黑的夜里，李霜听到远处的海缓缓吐息，她松了一口气，适应了几秒黑暗的环境，想起身去倒些水喝。

却在起身的那刻，看到了有一个黑影蹲在行李箱前。

李霜冒了一身冷汗。

那人背对着李霜，正翻着行李箱，她眨眨眼，冷静地抄起床头柜放着的台灯，悄悄起身想走过去，却在瞬间被他察觉到声响，黑影没有回头，向着门口跑去。

李霜愣了半响，才跑到门口一探，月光明亮，院子角落的柿子树狠狠摇晃着，他借着树翻墙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