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女罗刹似的凤仪女官更加成熟且凶狠了,她唯有在太后面前才显得温顺一些,此时见到太后,便附在太后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句,于是太后睡眼惺忪的眼睛一亮,道:“快让他进来!”
少顷,一个头戴斗笠、脸蒙黑布的神秘人走进太后的寝宫,俯卧在地,双手一拜,道:“在下给皇太后请安……”
太后瞧他一眼,道:“查得怎样了?”
神秘蒙面人切切地说:“有眉目了,是在魏国找到的。”
“哦?”太后一听,连忙双手扶着椅把一撑,撑起身子又道,“快快近前说来!”
“是,太后。”神秘蒙面人站起身,走近前来,然后在太后面前半跪下,将他在魏国查到的结果悄悄告诉了太后。
太后一听,那有些苍老的脸庞终于舒展开来,两眼也泛出些许泪光,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我的明浩公主终于有下落了……”
一旁的米莲脸上也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她快步走近前来,扶住太后的手臂,太后就势站起来,又问蒙面人:“她可承认自己就是明浩公主?”
蒙面人道:“看样子她自己并不知晓……不过,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这明浩公主竟练就一身玄元真气,武功了得,连在下也不是她的对手!”
“是吗?”太后有些吃惊,旁边的米莲也甚是疑惑,她与太后相互望望,太后又掉头问道,“你不会是弄错人了吧?”
“绝不会弄错!太后,在下与她在魏国武馆圣武堂交过一次手,第二次又在官道与她交过一次手,都被她打败,最后那次,要不是我亮出身份,称她‘公主’,我还脱不了身呢。不过,我没透露背后是受了何人差遣去的魏国。”
“这开圣武堂武馆的是什么人?”太后又问。
蒙面人道:“是个叫逸风的中年男子,手下的徒弟个个都武功高强,他称公主为‘燕儿’,公主称他为‘爹爹’,另有一中年女子,叫媚娘,公主称她‘娘亲’,看得出这对夫妇都很爱公主。”
“媚娘?是她,就是那个李媚儿?”太后沉吟片刻,又对蒙面人道:“你再去继续打探,切记,此事暂时不可对外声张……”
正在这时,寝宫外传来总管太监王公公拉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太后一听,对神秘蒙面人挥挥手,蒙面人心领神会,由米莲领着,从另一处悄悄退下,不见了踪影。
旋即,悒文帝叶炫进了寝宫,给太后请安道:“儿皇叶炫拜见母后……”然后就在一旁坐下,就不说话了。
太后见他今日与平时不大一样,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狐疑,于是问他道:“皇帝是否遇到了什么忧心之事?”
叶炫正在等她问,于是回道:“母后,昨夜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床头有一只饿虎,在那里垂涎三尺、徘徊已久,我吓了一跳,正待唤侍卫,它就向我猛地扑来……”
太后边听边用茶盖拨拉盏里浮茶,漫不经心道:“一梦而已,何故忧心?”
叶炫道:“我请来灵台丞,并测一卦,他翻古籍,上有记载:易经有签云:肥羊入口;象曰:猛虎深山饿得慌,肥羊失群入山岗……寓意老虎吃羊。故我怀疑自己就是这个梦中的肥羊,大不吉祥啊!”
太后听了,嗤之以鼻,道:“怎么,你非要找出一只饿虎来不成?你何时学得像你皇弟叶真,也神神叨叨起来?你是当今皇上,应具有帝王之气,可现在看你这样,阳刚不足,阴柔过剩,长此以往,这才不吉祥啊!”
叶炫听了默不作声。
“对了,”太后看看他,又道,“你今天来,就与我讲你这个梦?”
叶炫说:“非也,儿皇实有一事,想与母后一说,但这件事似乎牵涉到三弟叶真,怕你误会,所以犹豫半天,不知该不该讲?”
“哦?”太后一听,倒是认真了,问,“何事,你且讲来!”
“这……”叶炫朝两旁看看,太后便对米莲望去,米莲会意,便与左右宫女退下。
叶炫见太后遣走了宫女,这才压低声音说:“皇太子叶坤被害一案有些眉目了,母后还记得当年铁铺的铁匠曾蛮子被抓入大理寺狱的事吧,审后无果,他一直被关了十多年……”
太后当然记得,她忙问:“哦?那个铁匠不是一直不招么,还对他用了大刑,他也未说,后来要斩他,还是你未允诺……怎么,现在招啦?”
叶炫摇摇头道:“现在出了一件怪事,今日我去大理寺狱见过这个铁匠曾蛮子,竟听他说,若是他讲出那个去他铁铺订制箭镞的人,恐怕小命早已不保……当时我就允诺他,只要说出那人名字,就可保他性命。”
“结果怎样?”太后说,“他讲了吗?”
叶炫说:“他悄悄对我一人讲了,我一听,大吃一惊。”
太后连忙问道:“何人?”
叶炫犹豫片刻,这才咬牙说:“李诀!”
“什么?”太后一惊,“怎么是他?”
你道李诀是何人,竟让太后也这般惊讶?
原来,这李诀即是统领宫中侍卫的御前侍卫,随时应差御前,上月又被叶炫升为御前带刀侍卫,可以随身携带刀剑在寝宫中自由出入,保护皇上的安全。
而李诀的兄弟李快,人称“快手剑”,正是之前被太后差遣派去魏国寻找明浩公主的神秘蒙面人。现在太子一案的疑点出现在李诀身上,而李诀又是叶炫所重用的人,由此叶炫脱不了关系了?
可是,叶炫又跑来把这情况讲给太后听,太后仔细看他那样,不像是装出来的,也没必要去装,这事无人知晓,他不说谁也不知……那么,他为何又要来讲出来?唯一原因,就是他真的与太子命案无关,看来此案的确扑朔迷离!
太后深知,按照叶炫的秉性和才智,以及他的行为作派,他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的,更不会有这么深的心机,那么,李诀专门订制箭镞,究竟为何?他订制的箭镞,是否就是射向太子叶坤的那种毒箭?若是,背后又是何人指使?或者,这箭是被另外的人利用?
但是,太后对这叶炫,也并不是完全放心的,叶炫之前也曾安插人在她身边,被她除去一个,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块病;另外,十几年前他在太阴宫擅作主张,将太子妃刺死的那一幕,也是值得怀疑的……
这母子之间、兄弟之间,虽不是亲生,也算亲生,若是一般百姓人家,定是其乐融融、齐心协力,可是到了这权倾天下的皇宫内,为何就这般相互猜忌呢?
“母后,”叶炫说,“你为何不说话?”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我还能说什么?说李诀这条线一定要查?若是这样,到最后不还是要查到你身上来吗?”
“此事甚是奇怪!”叶炫咳嗽几声,说,“目前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中,很多人表面上遵从我,背地里却另搞一套,还与叶亲王走得很近,说是去讨要丹药,也不知他们在背后都搞些什么?”
“群臣与亲王勾连,历来是皇家大忌,”太后提醒他说,“那个典签帅周攸元也不去查查?”
“他?这个周攸元对我也是阳奉阴违!”叶炫说,“最近我总算把他识清楚了,与那叶真暗通款曲、不清不楚……”
其实叶真的情况,太后也不是不知,那“快手剑”李快,也常被她派到叶真那里,打探些消息,并定时来报。
但她装着不知,只是问道:“怎么,你莫非怀疑你皇弟?有何证据吗?”
叶炫脸色凝重,双眉紧锁,道:“周攸元若是他的人,我哪去找证据?”
“他的人?……”太后的脸色难看得可怕。
“这个叶亲王,”叶炫继续说,“我现在才发现,他绝对是一条聪明绝顶的鱼。淮南王刘安曾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那我就静心结网吧。可是,他是深潭下的泥鳅,我竟捕不着,似乎他是个没有错的完人……”说得激动起来,于是咳嗽得止不住。
太后看着他,皱眉说道:“不过,你也要检查检查自己,当初叶真将那个杨媛媛献与你,你就开始日日美酒、夜夜笙歌。你可知当年的汉成帝是怎么死的?”
若是别人说这话,他堂堂悒文帝早就暴跳如雷、立马赐死了,可这是他母后,他只有“聆听教诲”的份。
太后还真是不客气,继续说道:“汉成帝实际上是死于荒淫纵欲的,他宠爱飞燕、合德姐妹俩,结果体虚,求奇药,得一种叫昚恤胶的春药,被封为昭仪的合德吃醉酒后,一下给他吃了七丸,让其纵欲,一夜未停,结果第二日就驾崩了!”
“母后,”叶炫惶恐且羞惭地说,“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个上面了?”
太后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男女之事,不提还好,一提起心头就来气了,她拍了一下扶椅说:“那个杨媛媛真不是个东西,你不知沈皇后曾到我这里来哭诉了多少次,说你有一次从床上下来,没踩稳就栽倒在地,还躺了半日才缓过气儿!”
叶炫更是羞惭,惶恐地说:“那个贱人,恨不得加油添醋……太后,杨媛媛那里,其实我早就没去了……”
“你当然没去,”太后瞧着他,表面上是恨铁不成钢,其实是在发泄着自己失去亲生儿子的心头之恨,“你现在是去了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柔儿那里,她更是一个害人精,她也是杨媛媛……不,也是别人献给你的吧?”
叶炫被数落得有些不快了,竟然开始顶嘴,尽管声音不大,但面有愠色:“母后,圣人曰:食色,性也!这是天下一切饮食男女之本性,况乎寡人贵为皇帝,然也未像桓帝时那样,‘多内幸,博采宫女至五六千人’吧?”
太后怒道:“是,你是还未像成帝、桓帝那样地无耻,但是这悒国的治理,你上心了吗?你把悒国治理得像魏国那样,百姓都安居乐业、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了吗?”
“这……这……”叶炫语塞。
停顿一下,太后又继续愤愤地说:“你还有脸提圣人,孟子就说过,梁惠王太没有仁德,他在寝宫中的恩爱之心‘足以及禽兽’,却对民生之艰视而不见,为占土地不仅让百姓去战场送死,还不惜让自己宗族子弟丧命……”
叶炫见太后把话题转移到这上面,于是说:“边关战事频仍,也是因北旗窥探我领土、挑起事端之故,我悒国乃泱泱大国,岂容蛮夷猖狂?”
太后道:“战事频仍,就会消耗国力、加重税赋,导致民不聊生,长此以往,文武百官中,还会有多少人支持你的治国方略呢……这一切都环环相扣,这其中的奥妙,难道你就视而不闻吗?”
其实,话已至此,叶炫也觉得母后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也察觉出了母后的良苦用心,于是火气渐消,站起身向太后一拜,说:“多谢母后教诲,儿皇明白了。”
太后倾吐完这一通话后,心头郁积的那些阴霾之气也渐渐消散,于是摆摆手,放低声音说:“叶真和典签司的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自己也好生检查下原因,别尽把事情推到他人身上……”
叶炫回头走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掉过头问:“对了,母后,那曾蛮子?……”
太后说:“这件事容我也再想想……”
“好的,”叶炫恭顺地点点头,“一切听母后的……”
叶炫刚离开,米莲便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太后问她道:“你都听见叶炫的话了?曾蛮子告诉叶炫,那箭镞是李诀在他处订制的,你相信吗?这可是个十分重要的新线索!”
“好像是真的……”米莲点点头说,“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亲耳听到,所以还得找个机会到曾蛮子那里重新核实!”
太后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事还得让大理寺狱的那个林啸去办,你别又像以前那样鲁莽地硬闯大牢了,也不注意影响……”
“是。”米莲说。心里却在犯嘀咕:咦,太后忘了?那次我不正是奉她之命去的典签司大牢吗?于是这个问题一直在米莲脑里盘旋,不知是太后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为之。
唉,猜不透……这个女魔头摇摇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