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李公公和一群宫女的簇拥下,从侧门出去,刚走到侧门外的走廊,就见走廊那里的米莲全身披挂,带领黑压压一群带刀武士站在那里,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就怕出意外。
他们一见太后,恭敬致礼,然后尾随着太后朝千寿而去,走着走着,米莲还忍不住又回头,面露杀气,用她那双睁得很圆的柳叶眼,朝大殿那边瞥了一眼。
……
大殿里,等太后一走,有几个官员就俯卧在地,对叶真叩拜起来:“恭喜三殿下,贺喜三殿下!”
叶真一听,连忙站起来,怪模怪样地说道:“哎呀哎呀,众卿快快请起,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你们这么一弄,岂不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了吗?把我烤糊了,怎么办,你们就高兴了吗?”
几个俯卧在地的官员听他这么一说,于是尴尬地起身,哭笑不得,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真指点着他们的鼻子,又道:“唉,我那逍遥仙子的好日子,就算被你们给毁了,我还寻思怎样炼就我的九转大丹呢,可是现在,寡人又要落入凡尘,与你们这帮饮食男女厮混在一起了……”
相国吴国成假装笑着,拱手道:“三殿下差矣,先贤也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殿下虽境界高远,有若登临琼楼,但也该下来体恤民情,这符合圣贤之道啊!”
有几个官员就谄媚地笑,连连点头,叶真便将食指往上一伸,道:“嘘,不许笑!登基大典还没开始呢,你们就高兴得想攀着树枝往上摘王母娘娘的蟠桃?待会儿我还要去太后那里,就怕她真的架了盆火,要烤得我汗流浃背、魂魄出窍呢!”
众官听了,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唯有吴相国向那边的大理寺少卿赵渊如相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
叶真也不言语,顺手从太监王智鹏手里夺过拂尘,将其一甩,然后翘着兰花指,围着那些文武百官转起圈儿来,嘴里唱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呀……”那“呀”字拖得很长很妖娆,令人既感到舒服,又感到有些肉麻。
兵部尚书严沯渐渐看出了一些道道,他双手往胸前一拱,对叶真拜道:“新帝这是心系久戌不归的边关将士,真乃胸怀黎民,若我悒国怀柔国策一旦施行,那就是万民之福了啊!”
众官一听,齐声唱喏:“新帝英明,似古之虞舜,爱民如子,乃我悒国之福……”声音洪亮,余音绕梁,久久不散,那马屁拍得是杠杠的。
唯有少数的官员,此时则在朝堂一角默不作声,其中一人将袖袍轻轻一甩,慢慢地离开了朝堂。
此人正是大理寺少卿赵渊如,他离开皇宫后就径直回到自己府邸,坐在书房喝茶,品味着刚才朝堂一幕。这时进来一人,原来正是林啸、当年皇太子叶坤的贴身侍卫,与沐灏天一样,都是武功高强之人。
当年沐灏天携襁褓里的叶子萌离开悒国隐姓埋名后,他曾被相国吴国成为首的太子一党推荐给太后,并被太后收编,安排在大理寺少卿赵渊如的府邸里,然后又改换装束,在大理寺狱谋得一职,当上管理几个狱卒的狱吏。
“大人,”林啸进了赵渊如书房,双手一叩,道,“你回来啦?”
赵渊如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今日朝堂上,太后召见众官,有意让亲王叶真今后主政朝政,代理皇上。”
林啸愤愤然,道:“莫非太后开始糊涂?”
赵渊如说:“此乃大势,我等能奈叶真如何?皇太子遇害一事,我总觉得与这两位皇子有关,不管是他们中间的谁,你今后要格外小心才是。”
林啸点点头,又问:“吴相国是什么态度?”
赵渊如压低嗓子说:“老相国在表面上自然是要拥戴两位皇子的,但他一直对他们提防得紧,尤其是叶真,现在耳目众多……”
林啸感慨地说:“老相国在这种情形下,还有这般风骨,同时又要做到不违逆圣上,很难啊!”
赵渊如这时想起什么,又问,“那人可安排妥当?”
林啸点头说:“我让他不要随意走动,暂时就在厨房打杂。”
赵渊如点点头,然后说:“你且带我去看看他……”
林啸就带领赵渊如去了后厨一间柴房,打开门锁,一并进去。
里面柴禾堆上铺了一床薄被,上面坐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汉子,一见他们进来,就站了起来……
这正是外界以为已自杀身亡的铁匠曾蛮子!原来这曾蛮子并没死。
……
事情是这样,几日前,大理寺卿张廷玉叫来少卿赵渊如,称是接到宫内指令,要秘密处斩重犯曾蛮子,为了不惊动外人,就让他“服毒自尽”,并让赵渊如去执行。
赵渊如不知这“宫内指令”究竟是谁的指令,又不便多问,当下领命,回去后却与林啸密谋一番,于是林啸回到大理寺狱,趁夜去了关押曾蛮子的牢房。
自从悒文帝叶炫来过牢房离去后,曾蛮子身上的铁链就已解除,他一见蒙面的林啸进来,仔细一看,似乎面熟,有些像这里的狱吏,于是狐疑地望着他,不知有何古怪事。
林啸朝牢房外探望一下,四处无人,于是道:“曾蛮子,有人要害你,我受人之托,前来救你出去!”
曾蛮子警觉地看着他,道:“我为何要信你?”
林啸说:“此前皇上曾来,你单独向他透露的事,已被某些人视为眼中钉,要杀人灭口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相信你是清楚的……”
曾蛮子一听,心里自然清楚,便问:“这大理寺狱戒备森严,你一人怎么救我出去?”
林啸说:“硬闯自是不行,我这里有一血囊,你将它藏好,明晚那菜饭你不能吃,菜饭有毒,趁狱卒不注意将它倒于便桶,然后将碗摔碎,再将血囊弄破,涂于口鼻耳门处,装着中毒身亡……”
曾蛮子听了,半信半疑;他思忖了一晚上,终不觉得林啸的说法有何破绽,于是决定照他话去做……
就这样,第二天傍晚出现了“曾蛮子服毒自杀”一幕,满脸是血地歪倒在地,吓得前去的狱卒大叫。林啸闻讯前去,查验“尸体”一番,待赵渊如前来后,便禀报道:“囚犯服毒已死……”
赵渊如也假装勘验一番,然后站起身对林啸说:“快快拉出去埋了,这事你负责办。”
于是林啸叫来事先安排好的两人,抬走了曾蛮子的“尸体”,拉到城外一乱坟岗处“埋掉”。
……
而在大理寺卿张廷玉的府上,大理寺狱有人来报:“大人,曾蛮子服毒自杀……”
张廷玉也不惊讶,道:“知道了。”挥挥手便打发走来报之人。
来人刚走,后面便闪出一个身形矫健的蒙面人,问:“他死了?”
张廷玉忙对他点头道:“死了!”
蒙面人不放心地问:“你确定?”
张廷玉说:“少卿亲自查验尸体,无误。”
蒙面人便说:“好,你算大功一件!”
张廷玉见他要走,忙问:“我需要知道,这究竟是殿下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或者?……”
蒙面人便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知道了反倒对你不好,你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然后身形一晃闪到外面院子,很快消失不见。
……
而在太后的千寿宫里,也出现大致相同的场景,米莲一进太后寝宫,太后头也没回,就问:“人犯死了?”
米莲点点头:“死了,城外埋了,然后又去了……”停顿一下,凑上前去对太后耳语一番。
太后微微颔首:“此事不可声张……”随后又补了一句,“对了,叫林啸把他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米莲说:“是。”
……
再说赵渊如的府上,此时曾蛮子见到林啸带来主人,于是跪下叩首,拜道:“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今后有何事大人尽管吩咐,我曾蛮子定当拼死相报!”
赵渊如问:“你家里还有些何人?”
曾蛮子回答:“我是西山人,家里还有一老母,一个孩子和他娘……”
赵渊如说:“以前那个城南铁铺你是不能再去了,暂时在我这里躲躲,等风头过去后,我再派人送你出城,回到你的西山老家,在这期间你就在后厨做些杂活,不要出去露面。”
曾蛮子说:“是,大人。”
“对了,”赵渊如看看他模样,掉头对林啸说:“一会你让他把头发胡须剪了,另弄一套衣装给他换上。”
……
经过一番梳洗,又换上新的衣服,这时的曾蛮子已完全变了面貌,林啸见了都差点认不出他来,于是领他到赵渊如书房。
赵渊如正在看书,见林啸领得一人来,于是问他道:“此是何人?”
林啸悄悄说:“大人,这就是曾蛮子啊!”
赵渊如一愣,旋即说道:“啊呀呀,原来是……”忽朝房外看看,压低声音说,“你不说,我完全认不出来了!”
……
又过几日后,林啸将曾蛮子送去西山,那西山就在京城以西六十多里开外的山野偏僻处,凌晨天未亮就出京城,到了西山已快晌午,来到山腰几间茅屋前,就见一妇人和一青年在院子里做些挑水砍柴的杂活。
十几年不见妻子,几乎都认不出她,尤其是那孩子,他被官兵抓时孩子才六岁,现在已变成大小伙儿了,若是在半路相遇,根本认不得。
刚开始,妻子也没认出他来,待到曾蛮子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认出原来是自己丈夫,于是扑上去抱着他嚎啕大哭,说以为他早就死了,不料菩萨显灵,他竟又回来了!
曾蛮子望着妻子,又拉来自己那儿子,禁不住也失声哽咽,道:“我想你们也想得好苦,都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对了,娘呢?”
他妻子一听,又伤心地哭了,道:“娘三年前就走了,走时还望着门外,说她儿子许是已死,她要到阴间去与儿子相会……”
曾蛮子牙咬下唇,泪眼朦胧。待到一家人哭够,曾蛮子才想起来什么,掉头指着旁边树下的林啸,对娘俩说:“快来见过恩人,这位是林啸,要不是林大人和赵大人相救,我这辈子可能就在狱中死掉了……”
一家三口俯卧在地,对林啸不断叩拜,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事毕,林啸拿出一些银两塞给曾蛮子,然后便转过身佯装要离去。
此时此刻,林啸心里十分矛盾,暗想:要不要问曾蛮子?如果我主动去问他,他会不会认为我是为了那个秘密才去救他的?若这样,他说假话怎么办?
已经走出几步了,他心里紧张极了,矛盾极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曾蛮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不远响起:“林大人且慢!”
林啸转过身来,这时曾蛮子走上来,拉住他衣袖问道:“林大人,到了如今,你怎么就不问问我,那天陛下来牢房见我时,我对他说了些什么?”
林啸一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当然想过要问,但他与挚友沐灏天一样,都是君子一般的人物,从不主动胁迫别人做他们不愿意的事,现在见曾蛮子这样说,便道:“你为何又要说了呢?”
曾蛮子道:“看得出,林大人为人正直,有豪爽之气。之前我曾说你们救了我,我‘定当拼死相报’,却未主动提及此事,是我有小人之心啊!”
林啸立刻说道:“快别这样说,你等只是普通的黎民百姓,将你们卷入这风云诡谲的宫廷纠纷,本就不该,你们也没这样的义务。不过,如果你觉得无妨,不如也可以给我透露一二。”
于是曾蛮子说道:“我索性就告诉你吧,当今皇上问我时,我就把当年来铁铺定制毒箭的那人姓名对他讲了。”
“哦?”林啸一听,假装惊讶道,“那是何人?”
曾蛮子附在他耳旁悄悄道:“李诀,皇宫里的那个御前侍卫……”
林啸听了,久久沉默不语,最后又对曾蛮子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其实太后已经有所耳闻,现在终于在你处得到了证实……对了,为了你自身的安全,你千万别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曾蛮子点点头,然后林啸与他告辞,下山而去,准备回去就把这消息密传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