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被殷夫人抱在怀中,似乎正说着什么,时不时传来轻笑声。
那极具意味的一瞥,将男孩的注意拉了去。
然而,只此一眼,他便恍然若失,意识不再。
她,是谁?
为何会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
而且,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心好痛,痛得厉害...
蓦然间,眼中场景忽地换做一副温馨的景象——一对看不清面容的少年男女。
“灵珠子!”
那是谁?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脑中似隐隐刺入根银针,痛得不彻底,却总是不时的冒出来,十分恼人。
“这是我送你的。”
一段被折下的桃树枝自少女手中递来,少年微笑着接过。
“若它凋谢,则证明我命不久矣...”
“所以——”
她还没说完,少年便出言打断。
“我会等你,我们约好了。”
还不等哪吒继续听下去,那动听婉转的询问便忽地打断了浮现的幻象,他疑惑地看去。
“这孩子,叫哪吒吗?”
殷夫人温和地回道。
“是的,夫人。”
“这孩子是妾身的幼子。”
妲己以袖袍半遮面,轻轻笑了声。
“呵呵,真是可爱的孩子。”
语罢,她像是对这般年纪的孩童感兴趣似的,纤纤玉手就要抚上哪吒的面庞。
“让我来抱一抱。”
“啪——”
响亮的巴掌声过后,便是死寂的沉默。
这偌大的声音叫叶天时瞬间从沉思中醒来。
先前她沉浸于思绪中未听得事情缘由。
但若只看这一幕也能明了——殷夫人恐慌到脸色发白,哪吒怒气冲冲地盯着妲己,喊了句:“别碰我,你是妖怪,狐狸精!”
直让叶天时想拼命捂住那犯了梗塞的心脏。
老天爷,这小子这么莽的吗?!
他知不知道如果帝辛在这,李府全家都逃不过一死!
历史上的帝辛,即微子受,并非封神小说中描写得昏庸无能,成天只知花天酒地,宠爱后宫佳丽。
之所以能证明以上观点,也是因为周武王姬发在灭商后,曾给帝辛列出了“四大罪状”。
取消了人祭,任用小人(地位低下的人,如平民和奴隶),然后就是在商王朝,妇女的地位也挺高的?
光这样看,帝辛确实不是一个暴君。
而问题是,纣王不是暴君,也并非就是一个脾气好到别人骂他,他也会接受的老好人。
李世民那样的君王脾气够好了吧?但接受过魏征的劝谏后,私下里他都会忍不住跟皇后骂几句魏征,甚至想杀了他。
叶天时并不在乎得罪帝辛,就算得罪了,她也可抽身走人,让他找不到,也没什么。
哪吒年幼,尚不知王权尊卑,等级森严,不知者无畏,他顶多可以逃到太乙那里去 。
但其他人呢?其他人能逃得了吗?
真是!我就是天生欠这小子的!
迟早把他好好教育一顿!
叶天时感到头皮发麻,而后又悄悄瞅了眼这美艳的女子。
不知为何,妲己却并未因此动怒,情绪平静极了,看着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她一言未发,在他人看来则是发作前兆,臣下的幼子敢冒犯大王的夫人恐是不小的罪过,不知是想到什么,殷夫人愈发抱紧哪吒,轻轻哭出声来。
糟糕!
这场面叶天时未曾料到,故而有些慌乱。
她想到“妲己”可能与哪吒前世有些说不明的关系,应该不会故意为难,还是克制情绪上前,向着妲己行礼,随后便开口道。
“容夫人听在下一言,哪吒此言却是极大冒犯夫人,他不过孩童,尚不知礼,若夫人想惩戒哪吒,在下绝不阻拦,但哪吒若要受罚,也请——”
妲己轻轻笑了笑。
“呵呵。”
“好了好了,妾身并未生气,为何汝等这般惶恐呢?”
叶天时真想大声吐槽。
你还真敢说啊。
且不说封神小说中妲己做的恶事,毕竟那些事一看就知是群只会贬低打压女性的玩意写的。
狐,在中华民族的神话轶事中本就是祥瑞之兆,鬼知道是哪些男人精虫上脑想了什么,把它污蔑成了魅惑男人的妖怪。
不过...
但就凭你这一言未发,活活要吓死人的恶趣味,也难怪其他人这么恐惧。
不行,这里离前厅不算远,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会被纣王听到些声音,得赶紧把她拉走。
只是这借口...该用什么好呢?
若是想要用什么把她支开,那个名字,无疑是最好的。
虽是猜测,但还是试一试吧。
她故作惊叹一声,轻轻一笑,对着妲己道:“实是夫人这般身份高贵人物,我等不敢放肆——”
叶天时停顿了几秒,才又打量了几眼对方的容貌,轻声道:“却是这般相似,小微。”
这声音细微如蜂鸣,若不分出心神去细听,恐怕只当做了错觉。
妲己听见她叫了那熟悉的名字,一时有些变了脸色。
还不等叶天时继续攀扯,妲己已用手勾住她的手臂,捂嘴轻笑道:“好了好了,妾身对这位妹妹一见如故,想和她私下说说话,都下去吧...李夫人,既是不适,就先带着哪吒下去休息吧,这样哭了,可是不合礼数呀。 ”
殷夫人抱起哪吒连连恭维求饶了几句,便带着一众侍女向后院走去。
看来漂亮姐姐被吓得不清,许是她作为总兵夫人,听过些妲己的传闻。
直到其余人皆走散了,花园中一时只有两人,显得有些寂寞冷清。
叶天时收起了那副谄媚惶恐的姿态,静静地看着妲己。
对方也镇定自若,打量了她一番,眼神恍惚。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谁?翠微吗?”
兴许是没感到妲己的恶意,叶天时这才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还记得我,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时我虽然长住于轩辕坟,可也听闻你...是啊,你是他的师妹,总归是在乎他的,但为何再次转世,他却对我毫无印象?”
果然是狐妖小微。
她深呼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又朝小微问道。
“既然如此,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又是什么想法?别告诉我,你是想与他再续前缘?”
“...”
“需要我提醒你吗?灵珠子已经死了。”
“他只是转世重生了。”
“但灵珠子是灵珠子,哪吒是哪吒,他们只是两个人。”
叶天时慢慢与她拉近了距离,分明是平静如水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冷漠。
“我并不关心你和灵珠子如何,你们要恨海情天是你们的事,但是,前世和今生不可能一概而论,在你杀死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消失了。现在这个他,是李靖的儿子,李哪吒,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或许你们这一世仍有缘分,但绝不是作为灵珠子这个身份。”
小微紧紧抓住了衣袖,不知究竟是怒,还是悲。
“你...”
“而且,你为何要附身于苏妲己?女娲可没有使用万妖旗,命你们蛊惑帝辛,从而促使人间改朝换代。”
小微则稍稍冷了脸色。
“你想说什么?”
叶天时本来也没指望从她这里能套出些什么,只想着通过哪吒前世与她的关系摸出点东西。
不过,要说除了女娲能使动轩辕三妖的大人物...她还真想不到。
毕竟又不可能把神州大地从古至今的神仙都背完,碰见关键词就能触发。
或许她背后的人,与指使申公豹之人是同一个。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别来搞替身那套,哪吒就是哪吒,灵珠子已经死去三年了,不过前尘旧梦,你却依旧沉湎其中,难以自拔,怎么,难道你仍旧憎恨杀了他的自己,所以不肯甘心,不肯承认吗?”
“我言尽于此,希望你好好考虑。”
语罢,叶天时面无表情就大步朝着原来的方向回去了。
小微留在原地,半捂胸口,神情恍惚。
“我,错了?”
但眼前似乎浮现出什么,她还是坚定了神色。
“不。”
“我与他,还没有就此结束,他一定会恢复记忆。”
“灵珠子...”
......
夜晚。
叶天时没有睡。
她正直立于空旷无人的花园中,静静地欣赏着皎洁的月色。
悄然间,背后传来阵阵轻巧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冷冷地看去。
是那头灵秀的神鹿。
“白日里有太多人,谈话实在不便,所以,我约你这时前来。”
“此事,女娲兴许是不知,不,或许吧...太乙也并未告知,我那时昏死过去,而唯有你,那时定然看到了一切。”
“所以,”叶天时一步一步朝着月如走去,神情淡漠,却有股不容反抗的压迫气势,足让月如化为人身,严肃地看向她。
“我再问你一次,为何要抹去哪吒对那件事的记忆?”
月如叹了口气,神情复杂。
“可那是妖啊,虽然却是主人害死了那只小妖,但...”
她忽而被气得大笑,转而朝着月如怒吼一声。
“荒唐至极!”
她心知,自己既对太乙的做法感到厌恶,对犯下大错的哪吒感到愤怒,对无视并无条件宠溺哪吒的月如不满...
也对无法改变现状的自己感到悲哀。
她无法阻止这个世界无情残忍地“吃人”。
无情的大道,高高在上的神仙,立场不明的妖魔,还有这偌大的商王朝。
在这里,无辜的生命就是一次性消耗品,而它们岂会在乎脚底下无力的蝼蚁之辈?
不会。
妖尚且被屠戮,被轻视,被玩弄。
那其他弱于神魔的生灵呢?就活该被屠戮,被蹂躏,被欺辱吗?
她无法想象那些事情。
只因一想起,便会无法容忍这世间的一切,甚至无法容忍初来这世界浑浑噩噩,甚至因一时心软,选择了包庇哪吒的自己。
所以,她那时究竟为何会那样做呢?
她真的不明白了。
叶天时可以容忍自己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杀戮,学那些不想学的剑术,道法,礼节,学会让自己不那么突出...
可她绝不会忍受,也绝不能忍受那条底线被越过。
叶天时在和平美好的祖国中长大,曾在史书中见过以描写封建王朝的记载,然寥寥几笔,却道尽这几千年的森严冷酷,残忍非常。
——仿佛从不把人当人,像是对待随手可得的玩意。
但她生活在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中,并没有在乎。
直到这近乎开玩笑的穿越到来,叶天时因被迫离开家乡而痛苦,精神颓废,一开始怎样都不肯接受现实。
或许之前,她就一直在欺骗自己,所以才并未意识到这些。
自欺欺人,实在是过于好用的止痛剂。
什么冷静谨慎。
叶天时暗暗自嘲道
我就是个天大的傻杯。
“他因顽劣害死一条无辜性命!这难道还算不上是大错吗?!”
叶天时蓦地提高了声音,眉宇压下,眼中仿佛烧着火。
“不!哪吒他只是无意之举,你也知道,他并非是——”
“无意?好一个无意!”
叶天时闻言随即气得全身发抖。
“你们只是用自己那套,来干预他的一切,将他往歧途上推!”
“若他觉着杀死无辜的妖也不会有任何代价,日后,就不会去害人吗!”
月如紧紧抓住她。
“不会的,主人不是那样的人!你要相信——”
两人正争吵得脸红脖子粗时,一道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