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甲，天盘戊……地盘……戊……己……地户逢鬼。真是麻烦。”萧雒棠握着罗盘念念有词，身后三人面面相觑。

“寻常他也是如此……与众不同吗？”墨汶书被方子游派来帮忙，茫然地问旁边被萧雒棠留下的叶别尘与谌九韶。两人均是摇头，除了叶别尘没停下的细碎抱怨，倒是没人拦着萧雒棠东走西逛。

实在是萧雒棠现在的神情过于严肃。

他们此时在江岸附近，来的路上三人亲见萧雒棠对付厉鬼，便不敢有什么轻松的心思，甚至颇担心留在城中的方子游等人。

“墨汶书？”萧雒棠不确定地喊一声。

“是。萧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助？”

“让海雕带你过江，找到惊门位，不必落下，只需告知我周围情况。”萧雒棠一句废话没有，打量墨汶书一番，补充道，“保持在空中，不可过于靠近。那里是阴气聚集之处，靠得太近对你不利。”

墨汶书点头，一声口哨唤来白翅的海雕，萧雒棠退后一步，也看不出这雕和皓翎的区别，补了一句：“切记不可靠近，若看不见便直接回来。”

“惊门是那个方向对么？”墨汶书是墨宗弟子，对八门熟悉却不太了解阵法，只能大致推测，为了节省时间便向萧雒棠求证。

萧雒棠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低头看手中的罗盘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谌姑娘，此地向南三里；叶公子，昴宿位北移四里。以你们的脚程，最快赶到需要多久？”萧雒棠收起罗盘，向城中遥遥看了一眼，拿出几张纸一边翻折一边问。

“最快一刻钟。”

“约莫两柱香。”

“行，这个你们拿着，待会墨汶书回来一起行动。”萧雒棠递给二人一人一个折好的纸人，干干净净地看不出什么。

叶别尘接了正想问这是什么东西，被谌九韶的话打断：“萧公子，师兄伤得很重吗？”

萧雒棠扫她一眼接着折纸，问道：“怎么这么问？”

谌九韶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师兄……一向没什么事能让他上心，进入道宗后更是，怎么说呢，物我两忘吧。可那日我见师兄很……担心你，他若是伤得不重，应该会在这里。”

“你不是蓬莱弟子，如此关注未济？”萧雒棠没看她，不咸不淡地甩了一句。

谌九韶隐隐觉得这话有点奇怪，还是说道：“我每年都回去一趟，师兄多半在闭关。现在谁在照看师兄？要是灵雨在就好了。”

萧雒棠当没听见，含糊着应了一声“他没事”，便没有多说的意思。

夏夜本来炎热，而这个满月之夜却阴风习习，让人不自觉地打颤。叶别尘小声地向谌九韶抱怨，又是生气被谢采逃了又是担心城中情况。

萧雒棠听得清楚，一个字没说，多半要不了多久就能接到掌门师兄斥责的信了。

墨汶书回来得算是比较快，脸色不太好，落地许久才平复下呼吸，说道：“惊门附近的确阴气浓郁，但并未见到具象的鬼魂，只是有一颗十分奇怪的蒲草，看去有近乎一人高，诡谲之处在于竟具荧光。”

“就是那个了。拿着这个，待会你还去惊门附近，找到那颗草，把这个埋到那颗草下的土里。”萧雒棠把刚叠好的纸人塞过去，看看他的脸色又结印凝出一盏魂灯给他说，“你看见什么了？别管看见什么，他们都已经故去了，你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这东西拿着，可以抵消些影响，心志坚定些。”

墨汶书接过道谢，方才他在那边看到曾经并肩作伴的伙伴，若非振羽适时抓了他一下，他会就此跌落也未可知。倒也算不得心志不坚，不管怎么说曾经的情谊岂会轻易忘却。

“你们也是，到了地方就找他说过的那种奇怪的植物，埋进去立刻离开，余下的我来处理。不论看见什么，只需记住都是虚幻，务必守心而行。”萧雒棠向谌九韶叶别尘说了一句，轻功向东掠去。

萧雒棠疾行，耳畔风声不停，思绪却没停。还是洛青的手笔，还是阵中有局局中设阵，就像金水一样。这是个覆盖整座幽都城方圆五里的阵局，聚灵，连通阴阳，又成功组成了山河大阵的一部分。

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情有可原，可发展到眼下的局势，却是他一意孤行的结果。这让萧雒棠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松。落在幽都城东的山顶，隐约瞧见远处。以魂灯的长杆在地面画复杂的法阵，不成形的阴魂尚不及靠近他便消散下去。

幽都城内外的游魂仿佛受惊一般，惊恐不安地逃窜。方子游叶镜池等人按照萧雒棠教的方法镇压魂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脚步。城中居民虽说住在这号称“鬼城”的地方，却不曾真的见过百鬼夜行，此时受惊，几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然而门板又如何能挡住魂魄，屋里躲藏的民众复又逃到街上。

萧雒棠面前的魂灯明亮如月，与另外三个方向埋下的使役共鸣，将对方阴阳倒置局中的节点化为己用，逆转阵局。法阵成型，心中估算着时间，快速结手印。

无形之中似有波纹荡开，瞬息席卷而去。不多时，远处隐隐有微光亮起，与萧雒棠面前的魂灯辉映。

异常混乱的幽都城中，八角塔附近忽而几点亮光，不少游魂突然转向塔身而去。有胆大的居民看到许多鬼魂冲向塔身而后消失，便大叫着“佛祖显灵了”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跑着，想让更多的人看到。

萧雒棠神情严肃，却游刃有余，并没有像在金水时大量的虚耗精力。他时刻提防着香巫教或鬼山会，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试图阻止他。洛青手下没有人了？

意外的顺利让幽都城中的百鬼夜行很快结束。受惊的民众却不会那么快平静，其中更有些人受了伤，方子游叶镜池见状到底侠义心肠，上手帮忙安顿众人。

谌九韶叶别尘和墨汶书按照萧雒棠的意思办完事后，回到原地等了许久不见萧雒棠回来，眼看事态平息却找不见萧雒棠，这让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谌九韶提议先返回客栈。

“萧雒棠！”方未济猛然惊醒，喊着萧雒棠的名字睁眼坐起，胸口起伏不定。

“躺回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似乎稍有疲惫，“你身上的伤不重，大夫已经处理过。蛊毒也被你自行消解，虽不知原因，但无事便好。”

方未济听到声音侧目看过来，萧雒棠坐在床沿目光看向地面很是专注似的，话却是对着他说的。见萧雒棠无事，他心中一松，这才察觉四肢乏力，若非方才一时心急，未必有力气坐起来，便顺着萧雒棠的话又躺了下去。

“那个法阵怎样了？”

“被发动了。在收到师兄的责问前，我有话要问你。”萧雒棠还是看着地面，说话也不像寻常那样的调笑口气，而是异乎寻常地平静。

方未济有些疑惑，偏头看着萧雒棠，等对方开口。

“在山上时为何不叫我？你我联手应对，你不会受伤。”

“我见你进塔一直未出，想必无事。”方未济犹豫一下，说道，“待我注意到袭击时，已来不及喊你。”

“不过喊我一声，有何来不及？难道你不在旁边？”

“……”方未济不太想说那时他正想着别的事，萧雒棠的话便无法回答，只是承认道，“是我的过失，你不必再问。既然会被责问，我亦逃不掉干系。若有刑罚，我与你共担。”

萧雒棠闻言侧目看向方未济，对上明亮清澈的坚定眼神，心中不禁一颤，忽然想起了许多事。

他说“我已在局中”

他说“我不会离开”

他说“我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危险”

他说“我与你共担”

其实早该注意到了，只是润物无声的变化没能第一时间将那些细节串联起来。

萧雒棠俯身靠过去，双手撑在方未济枕头两侧，盯着方未济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所以……我等到了对吗？”

方未济眨眨眼睛，萧雒棠谨慎求证的模样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笑容又加深几分。

融冰化雪的笑让萧雒棠失神了一刹，恍然让他觉得没有答案也不要紧，哪怕等不到也没关系，只这一个笑足够了。

时间很漫长，时间也很短暂。

方未济稍稍阖下眼睑，答道：“久等了。”

无法抑制的狂喜瞬间袭遍萧雒棠全身，让他指尖微颤。缓慢地靠近方未济，满眼是他半阖眼睑挂着笑的模样，黑发散在枕上盘绕出优美的弧度。

呼吸交错间，触及温热的唇，柔软的触感让萧雒棠想起刚到扬州时吃到的桂花糯米糕。闭眼加深这个期待已久的吻，察觉到方未济略嫌急促的呼吸，碾磨着对方的唇齿，终究放弃了更进一步的探究。坏心地轻咬方未济的下唇，睁眼时看到对方皱着眉头，这才松开退回一边，脸上藏不住笑意，直接收获一枚眼刀。

“让我等了这么久，收点利息不过分吧？”萧雒棠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讨打，撑手看着方未济，语气轻佻得意，哪里还有一开始的沉稳模样。

方未济抬手抹一下唇，语气平静耳根微红地说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屋门被打开，门口地小男孩背对着撞开门转身，手里端着个托盘。看见萧雒棠笑眯眯地看着他，也笑起来说：“大哥哥，这是阿爷熬的，给大姐姐补气血。”

萧雒棠顿时笑出声，床上躺着的方未济面色不善，倒不是小孩子的话招惹，多是对萧雒棠的笑不满。

“给我吧，去跟你阿爷说，我们一会就离开，多谢他帮忙。”萧雒棠也没纠正小孩子的错误认知，站起来把药接下，便将小孩子打发了。

方未济仍是乏力，被萧雒棠扶着靠在他身上一勺勺喂药。

萧雒棠一边仔细地喂药一边解释：“我带你过来的时候这小孩子不在，许是见你好看，当成了姐姐。”

方未济挑眉看萧雒棠，递到唇边的勺子却没喝药，轻声道：“我不至于同孩子一般见识。”

“好，是我不该笑。”萧雒棠挂着笑意承认，“方少掌门和叶家少爷都到了幽都，事情比较复杂，我赶着来看你也没多解释，再不回去说明情况，我怕要引起其他的麻烦。”

“你师兄何时会来？”方未济忽然想起萧雒棠说的被追责的事，多少有些担心。

萧雒棠将空了的药碗放下，一边给方未济擦嘴角一边道：“掌门师兄忙得很，不会亲至。多半是一封手令召我回去，不过这么个情况我肯定不能回去。你别担心。”

方未济仍是不放心，便道：“不可瞒我。”

“好，听你的。”萧雒棠帮方未济理好长发，取过发冠笨手笨脚地戴好，却还是漏了几缕。方未济没什么力气，但想到还要见人，勉力重新束发戴冠，一番动作下来呼吸快了许多。

萧雒棠想着以后得学学蓬莱的衣服头冠怎么穿戴，注意到方未济要下来，忙上去扶了一把，说道：“我背你走，咱们早点回去。”

方未济估计自己是走不动，便点头同意了。

待二人返回客栈时，不止谌九韶叶别尘，方子游叶镜池等人都已在大堂内等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