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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青蛇嗜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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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回屋睡下。小鼠、小雀等都吃得尽兴,俱是兴致勃勃,搁好炭盆,放下帐子,又是好一阵玩闹。

狐狸一开始便不怎么言语,静静听着诸君笑闹。

蝉娘和圆圆好一顿嬉闹争辩,一鼠一个芮娘好处,圆圆不怎么惦念芮娘,可蝉娘却爱她爱得紧,“芮娘长得美、性子又好,说话温柔,脸一红比荷花还美!”

“就这些好处?”

“还有呐!芮娘善良,总给我们送东西,你忘了我们身下这床褥子,是姜娘子给做的!”

说到这里,蝉娘更兴奋:“芮娘的娘也好!”

狐狸原本微闭着眼,听见这句,便附和一句:“都好,姜娘子手巧心巧,芮娘也是。”

蝉娘得了大王认可,自得起来,谁知圆圆不服,又道:“贺清来也好!”

其实并非是在比拼谁人好处,只是小鼠们言语上喋喋不休,倘若话头停在蝉娘处,圆圆似乎就落了下风似的。

“贺清来也长得好看!像···像····”可惜圆圆说不出什么形容,什么荷花啊、石榴花的,他想不出,只好掠过,“他做饭好吃!对豆儿黄好!还会缝衣裳!”

“芮娘的娘也会!”

“贺清来的娘也——!”圆圆梗着脖子,这句话却噎在喉中,不上不下。

一时寂静。小晏慢慢吞吞道:“我们没见过贺清来的娘。”

“贺清来是孤儿。”小黄续道。

帐子内安静,忽然,一阵轻微的鼾声响起,众鼠扭头一瞧——青蛇又睡着了。

“怎么青青最近这么爱睡觉?”条条不解,挠挠脑袋。

狐狸侧头去看,青蛇盘成一团,紧闭双目。狐狸沉吟,这才发觉近日异常,青蛇似乎总在睡觉,白日睡,中午睡,晚上还睡。

前几日还闹着要到贺清来家用饭,要去吃掉丁香花家那只恼人的公鸡,这几日却安静了许多。

狐狸探出手指,点在青蛇额上——气息流畅,正在酣睡。

总不能还惦记着睡个上千年再醒来,直接成仙的美梦吧?

狐狸回头看看小鼠们,个个眨着眼,精神非常。冬日连小鼠等都不嗜睡,更别说修炼百年的青蛇。

可她确实无恙,狐狸只好道:“兴许她最近喜欢睡觉。”

小鼠、小雀等善解人意,纷纷应和。

又一阵玩闹,终至深夜,帐子内安静下来,只听一片细微鼾声。

明月高悬,不知怎么的,狐狸眼前总看见一闪而逝的水光,惹得她毫无睡意。贺清来那双沾着泪意的眼睛似在眼前,又似不在。

半响,狐狸静静展开耳力,隔着院墙,那屋子里也是沉沉睡意,十分宁静。

狐狸咬唇,侧身朝里,睁开了眼睛。

青蛇蜷动身子,在她身下显露出一角,狐狸眼尖,仔细看去——是她剪得那张青蛇小像。

狐狸眸中浮上笑意,突然,帐子内响起模糊呢喃,青蛇道:“阿芜···我也想要剪纸,给我一张好不好?”

狐狸一僵,她张唇欲言,正在踌躇,却听青蛇梦中呓语尚未停止:“阿芜,谁是小茹?”

青蛇说完这句,却又在梦中缩起身子,艰难道:“阿芜,好大的雨,我们回去···”

忽觉青蛇气息紊乱,狐狸连忙伸手,指尖现出安抚光晕,浸入青蛇额中。

青蛇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眼前只有绣着茉莉花的月白帐子,茫然之中身侧女子剪影,她不自觉发问:“阿芜,你怎么还不睡?”

这句话后,她才陡然清醒,一狐一蛇对视,彼此无言。

不等狐狸开口,青蛇头一遭在醒着的时候念出这个名字:“···阿芜?”

语带迟疑,青蛇又口齿清晰地念出第二遍,十分坚定:“阿芜。”

狐狸沉默,轻声问:“你,你记得这个名字?”

青蛇抬起脑袋,缓缓道:“今夜才记得。梦里恍恍惚惚,我看不清、也听不清。”

“你这些日子都在做梦吗?”狐狸问。

这些日子嗜睡,原来是这个缘故?

谁知青蛇摇头:“···只有今夜梦见。”

夜深了,只有狐狸和青蛇醒着。

青蛇没问,可是狐狸见她模样,心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知道阿芜。”

原以为青蛇不会太在意,谁知这句一出,蛇眸亮起,如夜里两盏幽灯,直直地盯着狐狸面庞。

狐狸既然开了口,后面的话就顺畅了:“杜爷爷的妻子,就是阿芜。她已经死了。”

那两盏幽灯在夜色中一点一点暗下去,亮又覆灭。

狐狸原本想宽慰她几句,譬如生如朝露夏蝉,譬如沧海桑田,凡人生命短暂,兴许青蛇几十年前见过阿芜,可放到如今,早已更改。

墙那边响起两声咳嗽。不是豆儿黄。

狐狸忽然闭口不言。

狐狸的心惴惴地跳,竟然有点慌张,她脑中一时就全忘了要出口的话,好半响,狐狸才自己心里道:青蛇自己能想明白,她又何必多嘴。

这么一宽慰,心便静了。

“···多谢你告诉我。”青蛇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自第一日见面,这小蛇便始终口吐人言,不曾更改,于是此时那些迟疑、怆然,便如浸入话中的雪水,难以寻觅,又处处可见。

脑中刚静,狐狸察觉话中情感,只当她不信,慌忙道:“是真的!阿芜姓宋,你梦中说起的小茹,就是林婆婆,她和阿芜一起长大的!”

“阿芜长大了就同杜爷爷做了夫妻,还照看小茹,若你一直呆在阿芜身边,想来是知道的!”

“不知道。”青蛇的声音再度响起,狐狸看见幽灯湮灭的光芒微微晃了晃,“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我只记得阿芜这个名字。”

除却这个名字,剩下的全都不记得。青蛇抬头,月色下茉莉花成了一片阴影,她好像在和狐狸讲话,可又像在自言自语:“阿芜长什么样子、我和阿芜什么时候见过,都不记得。”

阿芜好像静静地躺在雪上,只有那两个字。

“狐狸,你什么时候开智的?”

狐狸道:“生下来就开智了。”这句话一出,狐狸忽然想起一丝可能,“也许,也许是因为你在开智前遇见的阿芜?”

所以不记得。

也许这是有道理的。青蛇不是生下来就开智,只记得有一日从山林的清晨中醒来,一睁眼,突觉变化,自此成了个修炼的小青蛇。

“你说的有道理。”青蛇说着,忽然一个翻身,仰倒在狐狸身侧,“睡不着,狐狸,想吃鸡蛋。”

“···我明日给你买。”

这番夜话就在青蛇没头没脑的转开话头中结束。

原本应该盼望着冬雪消融,就可赶上十五大集。谁知到了腊月初六,正吃早饭,天上又飘起了零星雪花,不依不饶。

狐狸心里正嘀咕,别又要下大雪。

院门此时便被敲响了,贺清来打开门,却看是小桃这个机灵姑娘,她脸上红扑扑,跑得气还没喘匀,站在门口就快语连珠:“清来哥!杜爷爷说还要下大雪,等不到十五集会了,让各家各户先写了采买单子,我爹去接我哥,顺便一起买回来!”

“我知道了,这就写。”贺清来说。

小桃摆了摆手,扭头就跑:“两刻钟我爹出发,记得送到村口!我还要去跟芮娘家说!衣衣姐再见!”

最后一声遥遥传来,门前早没了小桃身影。狐狸捧着碗,吸溜一口:“小桃再见。”

吃了早饭,狐狸赶忙研墨摊纸,贺清来伏案写字。

贺清来先手写下三四样要紧东西,不过是些油盐酱醋一类,他问:“衣衣,你要带些什么?”

“松子糖、云片糕、花生糖等,随便买一些,都可。”

少年执笔,一字一划写下。

狐狸吃素,米面管够就行,家中储藏的土豆、白菜、萝卜等,狐狸吃一冬天也吃不腻。

贺清来又添上一些,便叠好纸张,记下谁家。

一个衣,一个贺字,署在纸张下方。贺清来抖了抖纸,吹干墨迹,抬步便走:“我去送单子,你烧点热水,我回来了好洗碗。”

“哦。”狐狸答应了,在锅中添上水。贺清来熟知狐狸饭量,带上小鼠、豆儿黄,每餐饭都是不多不少正好。

灶下仍有热碳,狐狸往里塞点干柴,不多时锅里便冒泡,开始氤氲水汽。

狐狸起身,拿过洗碗帕子,开始收拾,谁知没有防备,指尖刚碰到水,便觉烧烫,登时眼中漫上一层泪。

狐狸轻嘶一声,指尖倒是无事,附身一看,干柴热碳,烧得正旺。

狐狸拿着碗走出院外,将手指没入雪中,瞬间冰凉,才觉舒坦。

水缸就立在一边,冰面日日破开,如今清冷冷水面恰巧映出狐狸面容,水面中屋檐重叠,枯枝横生,只见镜中窈窕女子,双眸含泪,无风荡漾。

但狐狸好奇地弯腰细看,仍能窥见自己那双眉眼,果真是一层水光。

狐狸又觉新奇,自己轻轻碰了碰眼下,那点泪膜静静挤在眼尾,不多时随风吹干。

原来贺清来没说假话,太热了也会有泪。狐狸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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