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开如此引人注目,怕是借由寻人之口另做他事。”一寻常人力装扮的高个从暗门走出,手中举着火折子把室壁上的烛台点亮。
“谁知窥伺之人是否存在。”霎时间,尘封多年的暗室彻底展现。蛛网随处可见搭起,堆积在表面的尘,让暗室平添几许苍凉。
“无妨,让弟兄们盯紧便好。”刚走出石门的方映云脚步一缓,捂着鼻随手翻开面上的册子,灰尘纷飞惹人不适。
高个擦干净椅子请方映云坐下,拍去掌心灰扑扑的尘。
“可悲那为守机密牺牲的大臣们。”
“这条路的结局就是如此,你我往后亦是如此。”方映云看着对面的高个站在中间缺有方形口的墙边,双手捧着散乱的信件团了团才取走。
“都是些什么?”方映云手肘抵着扶手手背撑住下巴,微侧首,半阖眼,低声询问。
高个理好信件,分成两摞放在扫去灰尘的桌上。“右边是各处整合的蛊虫线索,左边是鱼跃的进度。”
拆开左边的信件看了一会儿,“放出的引子倒是有不少鱼上钩,盯紧些尤其是二殿下那。一旦他们坐不住,立刻收网。”
“是!头儿。”高个应声,看着方映云翻阅信件眉头慢慢蹙起,还是自作主张把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说出来。
“听望都传来消息,工部王侍郎的大孙似乎在琼楼顺利拿到名单,”顿了顿续道:“前段时日有人曾在远占县发现其踪迹。
头儿,李郎君与一名男子出现那日,正是地下城坍塌不久,另一份名单失了踪迹后。种种巧合,是否要派人去查探?”方映云摸出帕仔细擦拭指尖沾染的尘,横在脸上狰狞的疤痕,在火光下张牙舞爪。
可他本人却端坐于梨花木制成的太师椅上,垂下的睫毛不时轻颤,以明他在听,在深思熟虑。
“鱼跃之事大人那边对其另有打算,莫要轻举妄动扰了大计。我等只需步步抛出饵料,静待四方而来的鱼儿上钩。”
高个应声,忽地鼻翼嗅动,飞快扫过的视线对上方应云那双深邃压迫十足的黑眸,下意识避开移向别处。
头儿的眼神太吓人了,背都出了一层细汗,杀意浓烈,难不成我有说错话的地方?
“我们潜伏在望都商铺中的人传信,新开的一家脂粉铺子的东家,背景不寻常,来往贵人极多,尤是与东宫相熟的,且半夜后院时常发出古怪的声响。
摸进去打探,却寻不出缘由来,反倒折了不少人进去。”
闭上眼,疲倦的揉着眉心方映云点头,“若这铺子背后是东宫那位,便暂且收手,继续盯着鱼跃那几个。”
东宫上下,没有一个正常人。尤其是主位,疯魔更甚,无人敢去触他霉头。
要是因为搜集情报惹到了这疯子,那就不是惹得一身腥这么简单。
“李家小娘子倒是常去,头儿,真不往下查吗?”高个疑问,这么好的机会,这么明显的破绽,他们不会是第一个发现的,也定不会是最后一个知晓。
人人都蠢蠢欲动,都在等,等背后扯出千丝万缕,迎接一个“翻身”的机会。
再者,他们好不容易接到外界的任务,第一次他们都想做到最好,让大人知道即使困在这一方,他们也不比外界那些紫衣人差。
“按之前所得情报,那李须韫真真实实入了我们的局,正走所给出的路,鱼跃案不多时会重出江湖,那时他自有人对付。
可李芳蔼那许是蛊虫进展的好兆头,一箭双雕的事我认为不亏。如头儿你说的,我们的命早就交出去了,或早或晚,为何不去分一杯羹?”
方映云缓缓放下帕子,正视面前目露疑惑,却雄心阵阵的热血少年。在仙宫这些年,他个子高不少,平时没少吃,可总是一副清瘦样,手中的茧越发如石。
“年枝,”他起身走向已能与他平视的少年,“你来仙宫多久了?”
年枝一双眼角下垂的双眸微睁,头儿……他是头儿在县功带回来的,能说是头儿养大的。
他垂着脑袋不甘心地往前走了几步,藏在身后的手死死抓着衣,“舞勺之年。”发顶传来暖意,他抿唇细细感受着大掌安抚,没忍住泄出声。
“能再多帮我些年吗?年枝。”
方年枝呜咽一声,猛地扑向方映云,“是!我会好好陪你的,头儿!”
火光摇曳的暗室被委屈,喜悦的哭声覆盖,好半晌才重归于静。方年枝跟在方映云身侧,看他轻轻移动墙上临近木托边缘的灯盏,恍然了然。
目光深深转过落在大衣柜处,怀着好奇的跟方映云离去。
火光与石门闭合一齐消失,只剩压抑的呼吸声。抱腿相对而坐的两人平和的面上可怕,心底迷惘酸涩纷乱。
良久原之和锤锤腿道:“麻了。”说着去推柜门,原本轻易就能拉开的门此时纹丝不动。
没什么心情看他开门,忽地感到疲倦的李观雨倚在柜上,“你大——耶?”
左侧失重袭来她下意识骂出声,漆黑狭窄的柜被暖光笼罩,摆放许多箱子的正常起居室取代。
她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仰头打量,嘴里不时发出“哇”的字眼。还在努力开柜门的人察觉古怪,扭头看见满屋挂壁的各式武器,同样显露震撼。
这是武器库?不对,瞧屋内摆放的床榻书桌还有叠放衣裳的柜子,这就是一间正常的挂满武器的寝屋。
“狗东西快过来,你看这是什么?”
被李观雨唤回思绪,原之和理了理下摆朝她走去,目光掠过写有“鱼跃案牍”字样的册子,眉头轻佻——哦豁!
——
晚霞赤橙飘满天际,夕阳余晖铺在地上泛起金色浮光如舞动的薄纱,轻轻的拥着整个世界。
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烫了金,树身影越来越长,墨色渐浓,仿佛时间在这一刻拉缓。然而,这般暖意的空气中却弥漫着意思无法言喻的逼迫,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拉进,追逐无法摆脱。
冷暖参半的风卷起耳边的碎发,数不胜数的叶儿沙沙作响,在刮过耳廓呼啸的风声中不断给予沉重。脚下柔软的草地,却分外令人感到步伐千金般。
章榕溪不由得分出些许神,去辨是否有草盘延卷上,不然腿为何冰冷的可怕。他拉紧方饼的手腕,在混乱的思绪下依靠身体本能往未知又熟悉的边缘狂奔。
飞速掠过的景色,远处即可变为脚下。被绕的头晕脑胀的林景遇盯住背部汗湿的人,从章榕溪拽着他跳窗到现在,已经跑了一个时辰。
若不是体力好,还真不能陪他疯。
忍住反胃记下章榕溪前进的路线,林景遇倒是惭愧低看了他,没想到章榕溪在鬼打墙的林里如鱼得水。
咽了口酸水看着飞起的草屑叹气,虽几次告知章榕溪无人追,可他固执极了,一味地跑,像是腿断了还能用手爬着飞窜。
“哗啦——”
没反应过来眼下一转,莫名其妙就趴在章榕溪肩上的林景遇睁大眼睛,看向地下湍急的溪流,状况频发,章榕溪突然停住整个人摇晃不稳“扑通”往溪水跪下。
双膝将要撞上水中坚硬石子前,被林景遇拉着胳臂要死不活地吊着。
口鼻心肺一顺儿下来难受的发紧,又冷又疼还裹着腥甜,章榕溪唇瓣发白地说:“安全了,安全了吗?”
“安全,放心吧!”
林景遇搀扶着半死不活的人趟过溪流,才发觉周遭的鸟鸣声戛然而止,陷入一众诡异的静谧,这就显得章榕溪如破箩漏风的喘息格外震耳。
天边云彩陡然披上了血色,不详的光辉伴着空气中淡淡的腐臭而来。树影狂躁,时间加速流逝,林景遇站在这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了?”安下心来的章榕溪见他跟竹子一样稳扎不走开口。
林景遇摇摇头,视线远眺终是定在一阵青山升起的炊烟上。
“咦?有人家?去看看去看看,借住一晚。”章榕溪压根没想今晚回去这事,扯着林景遇胸前的衣裳一脸激动,“走快点说不定能蹭上顿饭。”
“不回宅子?”嘴上问着,林景遇大步流星地循着升烟之地走去。
“回什么啊!指不定那群人守株待兔等我们送入口,到时牵连到方家一干就完了。”
章榕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发现林景遇茅塞顿开的样子,以及那飞速闪过的落寞。
走了半天夜色已晚,好不容易眼前出现几户人家的影子,身旁的章榕溪开始不对劲,一会儿扭一下,一会儿咬牙攥拳。
林景遇扶着这条动来动去的“大虫”问:“你怎么了?”
章榕溪面色涨红,汗毛炸立,语调严肃道:“坏腹!你先去前边探路,我去去就来!”说罢,林景遇只觉耳旁有风闪过,扭头一看身侧早就不见人影,唯有晃动的草丛昭示有人在。
“……行吧。”林景遇僵硬笑了下,快步往前。
蹲在家门口逗小狗的孩童瞧见暗处走出的人,警惕起身后退到家里关上门。屋内烛光下缝的妇人见她这般,宠溺地笑道:“阿进这是在玩什么呀?”
“娘,快去拿镰刀来!外边有生人。”
繁意一听当即丢下手中针线上前一把抱住阿进,脚步匆忙到角落拿起锄头,镰刀塞给阿进,母女俩躲在屋里。
“阿进别怕!我们蹲在这不出去,不怕啊!”繁意抱着女儿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住窗外,一有影子闪过她就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见到繁意眼底的惊惧,阿进肉乎乎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声音软糯认真,“阿进不怕!娘也别怕,爹爹应该快回来了。”
“嗯,娘不怕。”繁意精神紧绷,下意识把孩子护紧。
伸出的手尴尬停在半空,林景遇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视线往更远处扫去。似是感受到林景遇的目光,接连传来不断的门窗闭合之声。
“嘶!叶子真糙!我屁股啊!”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走来的章榕溪瞧见林景遇跟木头似得杵在那,想拍肩的手突然止住,“不给借宿啊?要不换一家问问?”
随后自告奋勇去下一户那敲门,任他如何喊都无人应答,门窗还是那样锁定死死的。
“咦——这是什么事儿?”
他皱眉揉着饥肠辘辘抗议的肚子,转身对林景遇道:“看来只能与星辰作伴了,走!先去找些果腹的果子来。我记着来的路上有条很多鱼的池塘,一会去捞几条鱼上来。”
跟着章榕溪去摘果子的林景遇走了几步回头,恰好对上一户敞开的窗,窗里一乌发白衣看不清面容的人正望着他们。
有风沙入眼,再睁眼之时一张惨白湿漉漉的脸贴了上来。
“人呢?方饼你在哪?”自顾自走了好一会儿的章榕溪,发现抱怨林景遇他一直不回话,往后看才她没跟上便沿路返回。
听到喊自己林景遇转身看他,被挡住的景象顿时出现在章榕溪眼里,瞧见这一幕的他脸僵住。下一秒当着他们的面生生往后仰,吓晕过去。
林景遇:“……”
像是被章榕溪这一倒看呆了,那人好一会儿掀开挡脸的湿发,露出一张说不上的脸——发盘连像块磨钝的石砖,泛着日头晒透的铜色的脸上,眉骨横平如衙门口悬扁,偏生两道聚吧斜劈过右颊。
“嗯……你,你友人还好吧?”
男人干巴巴地笑了声,对上林景遇投来的目光摆摆手,“就是,我们村不太欢迎外乡人,若是借宿的话,”他指着与村子相反的方向,“往前走看见一处池塘,右拐往上爬个坡有间荒废的屋子,你们可以去那。”
到没料到男人是特意出来告诉这些,林景遇道了谢扛着晕死的人找荒屋。
他们前脚刚走,那些紧闭的门窗纷纷打开,有人出来轻轻在男人胳膊上打了下,“老吴你给他们指什么路啊,大晚上的赶紧回屋里去,本来就不太平。”
提醒完男人,劝说的人立马跑回屋了。
男人四下看了圈也觉得方才自己过于鲁莽,这个时候多管闲事真是嫌自己命太长,连忙搓着双臂回去烤头发。
荒屋不难找,林景遇没费多少功夫就寻到,简单清理一番把章榕溪安置好才转身离去。
章榕溪是被热醒的,他迷茫地睁开眼挠着头坐起,脑子还没清醒手却下意识结果递过来的烤鱼,吃了两口猛地瞪大双眼。
看看手中一大条烤鱼,又隔着火堆看向端着破碗喝水的林景遇,后者见他醒来笑了笑,继续喝着烧开的水。
我的天!这什么情况?方才他不是见鬼了?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