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他这里冷冷清清。
他像是日剧校园片中孤单的男主角,穿着整齐又干净的白衬衣,连最顶上的扣子都会扣好,看似没有性格,实则特立独行。
教学楼下忽然有一抹人影朝他跑来,没系纽扣的衬衫衣角乱飞,露出里面的T恤,单肩包上挂了一块风速狗的塑料吊坠,迎着风晃来晃去。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阳光,令人心情不由得明朗起来。
还没等柒出声,阿七先开咧嘴笑,“稳了!”
窗外的树一天一天变幻着颜色,从盛夏的墨绿,到夏末的草绿,再到初秋的浅黄,最终变为光秃秃的树干,长出新的叶子,又是一番循环往复。
上了高中之后,课程渐渐紧张起来,只有午休时稍微能喘口气,两个人顺着长长的楼梯,爬上了教学楼的顶楼。
他们躲在外伸的屋檐下,望着远处的风景,聊一些没营养的话题,阿七会说班上的八卦,谁谁抽烟被主任抓到,谁谁丢垃圾砸到校长头上,谁谁打篮球撞到了篮板,也有时会畅想未来。
夏日蔚蓝色的风来回地吹,生锈的铁丝网延伸向天空。
天空是倒悬的海,云层堆堆叠叠得好似翻涌的浪涛。
“靓仔,一起去看海吧!”
“……”这句显得有点突兀的话只换来柒的沉默。
“开玩笑的,那就高考后再一起去吧?”
以后吗?未来却被一张攥得皱皱巴巴的检查单粉碎了。
雪白的单人病房常年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柒经常去看望阿七,偶尔给他削个果。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带着死亡前独有的安静,庞大而让人无力。
世界是一颗饱满的果实,核中的虫不断地缓慢蚕食着果肉,虽然外表依然光鲜油亮,内部却在逐渐崩塌。
夜晚的病房关了日光灯,外头安静得诡异。
柒睡在陪床的躺椅上,听着阿七说着那些不着调的话,说着说着,他毫无征兆地打住了。
阿七的沉默像是一种有实体的东西,在狭小的病房里渐渐膨胀,膨胀到柒觉得呼吸不畅。
整颗心无声无息地沉向泥沼,柒头次感觉沉默这件事是那么窒息,最终不禁出声打破,“你在想什么?”
阿七没有回答,曲起一条手臂枕住脑后,反问道:“喂,靓仔,毕业后你想做什么?”
柒微微低头思索,声音有点不确定,“制作游戏……”
其实他没有考虑过未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是一个乖小孩,从来不让父母操心,回应父母的所有期待,极大可能会成长为一个靠谱的成年人。
父母早就为他铺好前路,他的未来是按部就班的,是规划合理的,然后他认识了阿七,认识了游戏。
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这样活着,第一次知道游戏的存在,就像打开了宝库的大门……
“你喜欢制作游戏?”
柒想了想,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干瘪瘪的“嗯”。
“是什么样的游戏?”阿七双眼盯着黑暗中的一点,放飞思绪,“会有宝可梦吗?”
“嗯。”
“会有飙车和抽雪茄的大叔吗?”
“嗯。”
“海怪?马戏团?敞篷豪车?穿比基尼的美女?”
“嗯。”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真想玩玩看……”
病房里只有地脚夜灯亮着,光线晦暗,借着月光,柒侧头看着阿七的脸,心底像是有一条冰河在流淌,那沁凉的水蜿蜒至骨头缝里去。
监测心跳的仪器响起一声长音,波形回归直线……
高三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所有课程在一夜之间消失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练习册和没完没了的自习课。
所有人都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学习,所有考点都在脑海里乱成一锅粥,被小火微微地炖着,咕嘟咕嘟冒泡。
参考书塞满了课桌,每天都有无数张散发着油墨味道的试卷发下来。
柒刷题刷到手软,偶尔抬起头看一下四周,教室宽敞明亮,每个人都埋着头,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如同沙沙的雨声。
停笔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心口的空洞,就像蛀空的竹子,在风中发出悲鸣的回响。
喜欢上阿七这件事,藏在他未曾注意过的琐碎之中。
点点滴滴加起来,在他没有发觉时,就开始发酵,被酿成一坛酒,可惜发酵得太久,已经微微发了涩。
0、一个人去海边
不知不觉又是夏天。当白昼不断地提前、黑夜不断地缩短的时候,他知道,又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夏天。
柒一个人去了海边,海风异常温柔,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线上,被金色的云层拖拽着缓缓坠入海中。
一团一团浅橘云彩缀在天边,天空在温暖的潮汐中逐渐变成火红的颜色,那抹红像是融化的颜料般渲染,扩散在每一个人的瞳孔里。
傍晚的海边确实很美……
沿着沙滩往远处走,光线渐渐暗淡,太阳沉入海平线之下。
灯塔是一盏微黄的灯,夜晚海上的天空是丝绸般的黑蓝色,蓝得很有质地,还带着一丁点忧郁的紫。
沙滩上只有他一个人,远处街灯朦胧,静谧到能够听见风吹来隐隐约约的音乐……
内心深处,一些东西慢慢地苏醒了。那条记忆的河流浪花翻涌,河底的泥沙浮了上来。
他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夏天,阳光灿烂,蝉鸣声倾注而下,窗外树影朦胧,讲台的老师在进行催眠。
他不经意瞥见旁边的阿七在打哈欠,可能昨晚没睡好,黑眼圈又重了。
也许是感应到柒的视线,他单手撑着下巴,微微偏过头,与柒对上目光,笑了笑。
“靓仔,一起去看海吧!”那句话再度在脑海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