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车闪烁的灯光映照着急诊室敞开的大门，担架车一辆接一辆地被推入，刺耳的救护车警报声此起彼伏。
一只脚刚刚踏入医院的大厅，“请让开通道！”一辆担架车擦着艾莎肩膀呼啸而过，将她另一只脚生生挤得不知道该在何处落下。
艾莎加快脚步跑向更衣间，视线擦过候诊区面孔苍白身上没有明显外伤的年轻女孩，学生模样的男孩蜷缩在担架上呻吟，穿着风衣外套的中年男人眼镜只剩一片，手中紧握着纱布覆盖着额头的伤口。有几张临时搭建的轮床甚至都来不及推进急诊室内，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男人双眼无神直接瘫坐在轮床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被派发的纱布早已经被鲜血浸透…
“别害怕，我一直在这里。”那是艾莎匆忙换上白色褂衣走入急诊室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定了定神，与克洛伊简短交接，眼都来不及眨地开始了对病人的救援。
“病人血压还在下降，全血不够了！”克洛伊声音都喊哑了，抱着血袋的护士匆匆奔跑，空气中充斥着短促的呼吸、急促的指令和偶尔爆发的痛苦哭喊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压缩在急诊室这个并不富余的空间里…
“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急诊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伊安循声看去，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略显吃力地抱着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半边脸被殷红的血盖着，连同金棕色发丝一起都被血浸透，凌乱的贴在脸颊上。小女孩半睁着金色的眼眸，伸出手抹掉女人脸上的泪痕颤声说：“妈妈，我不疼…”
一阵钝痛涌上心口，伊安的耳畔传来咕噜噜的水流声，诺艾米沉没在水下的面庞不断与眼中的场景重合，他仿佛看到小小的诺艾米从婴孩长成了活泼大胆的稚童，顽皮地探索院子的每个角落。她跌倒了会不会跑回哥哥怀中，又会不会扬起小脸倔强地说我不疼？
随着眼中闪过的画面，伊安怀中亦有一丝温热靠近，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却又瞬间灰飞烟灭。这一切，他再也体会不到了。
强烈的酸楚蔓延开来，将他的意识重新拉回现实，不知何时他的脚步已经停在了女孩母亲身前。“诺艾米…”
“你说什么？”女人抬起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落入伊安的目光中。
脑海中片刻空白：“没什么，我说…头晕吗？”伊安试探性地开口问。
“我不晕，就是有点痛…”小女孩摇头。抬手指了指额前的伤口。
伊安看向她金色的眸子，瞳孔一切正常，意识清楚，口鼻没有出血，暂时可以排除严重的颅内损伤。“暂时应该没什么大碍。这里人太多了，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处置一下。”
女人慌忙点头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小女孩在怀中又抱得紧了一些。
伊安跑向急诊室大门，脚步刚抵门前，大门刷地一下被打开了。
“艾莎？”
门内的艾莎动作短暂地停了一瞬：“有事？”话语简短冷清。
“我想我可以帮忙处置一下外面这些伤员…”
艾莎的眼中闪过一缕光亮：“快来…”艾莎说着飞快地跑向更衣间掏出一件白色褂衣，紧接着又接过克洛伊手中的医疗箱递给伊安。
“就当你是医生。”艾莎低声说。
伊安抬眼正对上艾莎身后克洛伊默许的眼神。
拿到医药箱返回小女孩身前，伊安放轻了动作擦掉小女孩脸上的血迹，这伤口出血量看起来骇人，但并不十分严重，应该不需要缝合。
女孩纤细的身体随着药水和纱布触碰伤口而不住地在母亲怀中颤抖着，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哭一声。
“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这里痛不痛，这里呢？”伊安又仔细检查了小女孩的脊椎，胸腔和腹腔。
“不痛。”小女孩小声说。
“你很勇敢。”伊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放在小女孩手心。那是他出门时害怕没有吃晚饭的艾莎有什么突发状况而准备的糖果。
小女孩伸出小手接过糖果嘴角向上咧开，尽管鼻尖泛着红，眼底带着泪。
“留在这里多观察一下，待会人少了，一定要记得做个全身检查。车祸的很多症状不会当场就显现。”伊安转身走向下一位伤员之前，还不忘对女孩的母亲叮嘱。
不知道处理了多少外伤的伤口，伊安正准备站起身舒展一下酸痛的腰背，抬头却对上一个熟悉的面孔。
多莉一向盘在脑后一丝不苟的发丝凌乱垂落在脸颊两侧，她拉扯着一位男警员的手臂绕在颈后，步履踉跄地走向急诊室门口刚腾出的空位。
“罗宾，先在这里坐一下。”她把男警员放在椅子上，双手扶在腰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光搜索四周想要寻求帮助，却没有看到一位空闲的医护人员。
“我没事…不用管我…”椅子上的男警员终于从吃力地喘息中缓过来些许，朝着多莉摆摆手。
这是罗宾？他什么时候跑去事故现场了…刚做完手术才多久…伊安心中一惊，快步走上前。利落地将氧气管戴在罗宾头上。
“你不要命了？”伊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悦。
“没事，我说了我没事…”罗宾说着抬起头，正对上那双蓝绿色的眸子。眼神碰撞的瞬间他自我保护般地迅速闪开，仿佛再对视一秒，那双眸子就要将他原地冻成冰雕。
“防弹衣先脱掉。哪里感觉不舒服？”伊安问。
“没事…只是跑得急了…呼吸有些跟不上了…”
伊安俯下身把听诊器贴在罗宾的胸口。他眉头轻轻一蹙：“有没有胸痛或者咳血？”
罗宾摇摇头。
“等一下，马上安排胸片。”伊安朝着急诊室里走去。
很快有护士将罗宾扶上了轮床送往CT室。
“多莉。”伊安叫住了想要跟上前的多莉。“你的手在流血。”
多莉这才猛然抬起手，鲜血已经毫无察觉地顺着指缝流向了指尖。“嘶…”抬手的瞬间小臂与袖口摩擦传来一阵剧痛。
“坐下。”伊安指了指身旁空下的椅子。
多莉舔舔嘴唇，眼中略有不屑，身体却顺从地坐在了椅子上。
伊安解开多莉的袖口，将袖子轻轻卷起，小臂的伤口完全展露出来。伤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不怎么锋利的物体狠狠挂拉过，皮肉裂开，鲜红的肌肉之间不断冒着血珠。
“这伤口很深，需要缝合。是铁器划伤吗？如果那样的话你还需要注射破伤风疫苗。”伊安戴好手套，拉过多莉的手。“靠前一点，伤口里有异物，要冲洗一下。”
随着药水冲入多莉的伤口，她紧紧攥起了双拳，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忍一下。现在给你注射局部麻醉剂，我帮你缝合伤口。”
伊安手上熟练的操作。随着麻醉剂进入多莉身体，原本难以忍受的疼痛逐渐褪去。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多莉看向单膝下蹲正在认真缝合伤口的伊安低声说。
“看来你没有仔细调查过我。”伊安的目光集中在手中的针尖上，并没有抬头看多莉。
多莉轻笑两声：“知道是你，所以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伊安也压低了声音问。
“是器官贩卖组织的头目，从西奥那审出来的。今天逮捕他的时候他和手下三辆车冲向了正在春日广场逛集市的人群，碾压了他们…”多莉看向伤员遍地的大厅眼中满是懊恼。
“人抓到了吗？”伊安忽然抬起头问。
“汽车撞报废之后，他下车逃窜，多亏被罗宾击中了膝盖，这才被逮捕。”
“这就是你放一个尚未恢复的病人去执行任务的理由？”伊安盯着多莉。
“他本来不该去的。听见我在执行任务，自作主张地跟上来的。罗宾是当年是以移动靶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不得不说，如果不是他，在那样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疑犯很容易脱身。”
这种地方他都敢开枪，真是够自信的。伊安心里嘀咕着，手上打好了缝线的最后一个结。他给多莉的小臂绕上纱布包扎起来，在结尾处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多莉看着那个雪白的蝴蝶结微微愣神。“你这个蝴蝶结还挺漂亮的。”
“谢谢夸奖。”伊安他站起身，正看见了给罗宾注射药剂的艾莎。
“怎么样？”伊安问。
“你的猜测没错，的确是肺栓塞。幸好及时发现，事情没有到最坏的一步。”艾莎回答。
“我问的不是他。”伊安的目光始终落在艾莎的脸上。初春略显寒冷的深夜她的额角却挂着一些细小的汗珠。
艾莎手上动作细微的停顿一瞬：“我？我没事，只是没办法…急诊室…七位病人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还有五位…在抢救中…”艾莎的声音有些哽咽，原本已经在忙碌中被湮灭的情绪瞬间翻涌席卷而来，让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伊安轻抚艾莎的背：“我知道还有很多人需要你，但如果累了，我随时都可以抱抱你。”他说着在艾莎的手心里放了一颗闪亮亮的橙色糖果。
艾莎努力吸了一口气，将糖果放在口中。这一次她没有过多的停留，匆匆转身向急诊室走去。
伊安看向那个雪白的背影，纤细柔弱却又笼罩着天使的微光，淡淡的酸楚弥散在胸腔，她最终还是在无可挽回的生离死别中学会了坚强。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轻伤的病人经过处置已经陆续离开了医院，大厅里重新空下来。伊安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在大厅的候诊椅上坐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一股困倦之意瞬间袭来。闭起双眼，一只手撑住脸颊，决定小憩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大门打开的声音传入伊安的耳朵，睁开眼，朦胧中看见走出大门的艾莎。艾莎也同样长长舒了一口气，脚步向着伊安而来。却忽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伊安瞬间从座椅上跨步飞奔，一把扶住了艾莎摇摇欲坠的身体。“累坏了吧…”
艾莎摆摆手：“没事…只是有点饿了…”
急诊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克洛伊也已经褪去了急诊防护服，穿着白色褂衣站在艾莎身后。
“病人情况都已经都稳定下来，接班的医生也到齐了。我们先去吃个饭吧。”克洛伊提议说。
伊安抬头看向时钟，已经下午一点钟了。
“我先去换件衣服，洗个脸。”艾莎说着转身向更衣室走去。“你们的也给我好了，我带回更衣室。”
克洛伊望着艾莎走远的背影。忽然开口。“伊安，你就是鲁伯蒂家的小少爷吧。”
伊安微微一怔收回落在艾莎身上的目光：“你想听什么答案？”他微微侧头，双手在克洛伊不易察觉的地方已经做好了将她制服在地的准备。
“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当初没能像艾莎那样坚持救你。”克洛伊的眼眸里萦绕着丝缕薄雾。
“不用道歉，放弃治疗的人也不是你。”伊安松开了紧攥的双手。
“其实我并非一直强迫艾莎让她放弃生命。只是，做医生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我说什么她总是坚持己见，或许你能劝她放下那些无谓的善良。”
“于私心我倒是希望她收起纯真的善良保护自己不会受伤。但高敏感高共情才是她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伊安轻声说。
克洛伊嘴角浮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虽然不合规矩，却很有帮助。”
“也谢谢你，愿意跨出界限，愿意相信我。”伊安看向医院大门外茫茫车流，熙攘人群，眼神里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救命从来都不存在界限。我们的敌人只有死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