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别墅】

“暂时别让艾莎进来，这个情况…我怕她…心理上难以承受。”奥罗拉在乔恩耳畔欲言又止。

乔恩迟疑片刻将艾莎栏在了楼梯上：“累坏了吧？在楼下休息一下，处理好了会叫你。”

二层只剩下奥罗拉和吉松在伊安的房间穿梭。艾莎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又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双眼始终焦灼地看向楼梯口。

“我们已经帮他重新缝合了伤口。伤他的人下了死手，刺进身体的匕首还用力拉扯扭转过。甚至在肋骨上都留下了划痕。”奥罗拉在虚掩着的房门内对乔恩低语。

乔恩揉着眉心叹息：“谢谢你，休假日因为一个电话就赴约。”

“认识我这么久你还这么客气，你们救人的时候怎么不带上我。”奥罗拉细眉一挑，舞动的睫毛下那双深棕色眼眸里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

乔恩无奈一笑，低声问：“伊安的身体最近是不是有些异常？”

“你是指哪方面？”奥罗拉问。

“他失联的这段时间，心脏一度停跳，是芯片坏了，还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他身体的承受能力的确大不如前，虽然我们按照计量注射了愈合剂，但并没有出现预期的效果。目前只能按照常规的治疗方式多加照顾。”奥罗拉停顿片刻：“不过，现在实验室被迫关闭，没办法做更细致的分析。”

“放心，新的实验室马上就会准备好。”乔恩低声说。

奥罗拉离开房间，艾莎终于得到允许来到伊安身边。伊安换了一件宽松的针织衫，一条透明的氧气管绕在脑后，银色小铃铛上多了几条刮擦的痕迹，撕破了原本的光泽，环绕在他布满斑驳血痕和淤青的腕间。

艾莎从未觉得伊安如此脆弱，仿佛艾斯卑尔随时会融化的雪花。她伸手理了理伊安略微凌乱的发丝，发间还夹杂着些许微小的尘土。额角的医用胶布覆盖了那个深可至骨的伤口，却盖不住弥散四周的暗紫色斑点。那个身手利落能在开枪前一秒就制服对手的少年又是为何会如此任人宰割？

似乎是感受到了艾莎手心的温度，伊安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张开眼。

“你醒了…”

伊安眯起眼皱了皱眉，仿佛被强烈的痛苦吞没。艾莎慌握他的手。他微颤的手指在同一瞬间也握了回来。

良久，伊安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向艾莎的瞬间，眼中微光一闪，嘴角浮现笑意。

“艾莎？”伊安说着缓缓抬手在艾莎的脸颊上用力捏了一把。

“哎！痛痛痛痛…”艾莎满脸委屈，揉着被捏红的脸。

“是…真的？”伊安沙哑的声音让几个简单的字听起来也变得含混不清。

“真的是我。”艾莎从伊安几近气音的吐字里勉强听出了他想说的话，重重点了点头。

“实验室…那个…没有脸的…的人…真的是你？”伊安努力喘息了几次，让他想说的话听起来更清楚一些。

“什么叫没有脸的人…”艾莎眉头一拧。

“我是…真的没看见…”

艾莎这才想起被自己丢在楼下沙发上的那个厚重的面罩。“是我…真的是我，你怎么那么傻，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帮我挡着，我穿了防弹衣，不会有事的。”

伊安揉了揉艾莎的脸颊：“你真的…很勇敢…”

“再说，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你也会把我救回来的不是吗？”艾莎澄澈的双眼里是透进心底的纯粹。

伊安的眉头轻微抖动了一下，双眼里疼痛如烟雾般蔓延。

“如果…我没能…救你…你会…怪我吗？”他看向艾莎的眼里似乎还带着一点乞怜，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着。

“当然不会，我会去天上等你的，等到你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艾莎将伊安的手又握得紧了一些。

“为什么…是老爷爷？”

“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想做，很多风景想看，你要花好多时间去做这些事，等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伊纳索酒店的小蛋糕是什么味道，芬戴吉海岸的海浪里是不是真的有蓝色的荧光，戚米尔岛涨潮时到底会不会变成天空之城…”艾莎一只手托着脸颊目光眺望向那片遥远的海，脑海中色彩缤纷的画面随着海浪不断跳动。她顿了顿，把目光重新落到伊安脸上：“再说，你这么好看，如果现在就到了天上肯定要去做天使，天使要经常去人间传信，那我们见面的时间肯定不多。如果你变成一个老爷爷那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伊安慢慢闭上双眼，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滚落，瞬间没入真丝枕套，只留下一汪浅浅的水痕。

“怎么哭了？是伤口痛吗？”艾莎眼里的惊讶稍纵即逝，紧接着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我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呀，这不是都好好的嘛…”她伸手抹掉了伊安眼角的泪痕。

温热的指尖将伊安从幻境的回忆中恍然唤醒。他展开手臂：“累坏了吧…来躺一下…”

艾莎看了看伊安像自己伸出的手臂，针织衫宽松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串到了手肘，臂弯上看起来被针头粗鲁地刺过，留着大片的青紫瘀斑。

艾莎的手指抚过他淤青的手臂，想将那手臂推回他身边。

“会弄疼你的。”

“没事…不疼…你躺过来…我就…不疼了…”伊安嘴角含笑，眼中满是期待。

艾莎又轻又缓地挪动身体，在伊安身旁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脖子放在伊安的手臂处。以减轻压在他手臂上的重量。

“你身上…很暖和…”伊安歪头把脸埋进了艾莎的发间。“有活着的感觉…我很喜欢…”

“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棍棒匕首怎么能把你伤成这样？”艾莎仰起头轻抚伊安略显苍白的脸颊，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倒了出来。

“他们…人太多了…我应付不过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委屈，伊安的眼里始终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艾莎伸手摸了摸，这一次却没在指尖留下痕迹。

“应付不过来我们就跑好不好，不要硬拼好不好。”艾莎指尖微颤着拨开落在伊安脸上的发丝。

“好…听你的…”

艾莎继续朝着伊安的怀里窝了窝。隔了许久她喃喃开口：“你给我的…圆珠笔里…那针麻醉剂用完了…”

“再给你…补上就是…你想放倒大象，还是鲸鱼，都可以…”怀中的艾莎模糊地轻“嗯”一声没再说话，伊安吃力抬头看向艾莎的脸，她栗棕色的睫毛不知什么时候垂在了眼下，呼吸均匀地窝在他怀里，安心的就像一只躺在暖阳在的猫。

怀中女孩身上的温度有着能治愈一切的能量，透过皮肤丝丝缕缕渗透进伊安的身体，他只感觉眼睛也愈发难以睁开，但又不敢睡去，生怕一睁眼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伊安…”乔恩走进房间的瞬间脚步一滞。摇着头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意。

“伊安，记得吃药。”他轻手轻脚把水杯放在床头。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个暖手宝放在艾莎脚下。

“她这些天有些着凉，如果它变冷了，叫我，我再换个新的。”乔恩小声说完，退出房间掩上了门。

暮霭下的房间静悄悄的，只有不远处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撞击沙滩的声音在回响。一切触手可及却又似幻影。

艾莎睡了三天以来最好的一觉，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翻身下意识摸向床头的手机，忽然床头灯倏地被点亮起来。

“在你睡着的时候，温斯洛医生给你打了三次电话。”伊安的声音从艾莎头顶响起，虽然还是有些沙哑，但听起来气息已经稳定了许多。

“什么？”艾莎瞬间从床上翻身坐起。“怎么不叫醒我。”

“我挂断了。”伊安扶着肩膀活动被压得发麻的手臂，轻声说。

“或许她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艾莎摸过手机，一条短信静静躺在收件箱。

“别忘记，明早第一台手术的助理是你，能参加吗？”

艾莎拍拍额头，糟糕，完全忘记了这个安排。

“有重要的事要做？”伊安撑着身体，转向艾莎。

“只是手术助理…不重要。”

“去吧，别让病人等你。不用担心我，我的老管家一直都在。”

“可是…我更想留在你身边，母亲曾说，女孩子更擅长照顾人，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伊安蓝绿双眸一弯，抬手揉了揉艾莎的头发：“哪有人生来就是为了照顾别人的，你有救更多人的能力。去吧，明早乔恩会送你过去。”

日光高悬，通透如镜，落入窗棂。

“伊安，醒了？”听到床上些许响动，坐在窗边的乔恩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伊安下意识看向身旁，被子微卷，枕头上还有些凹陷褶皱的痕迹。

“艾莎已经送去上班了。按你的要求，医院四周所有的高点都已经部署了隐蔽监控，吉松今天下午会以调任的名义抵达西达尼中心医院。你让我这样安排，是不是他们用艾莎威胁你了？”

伊安撑起身子点了点头。

乔恩迅速起身拿起枕头垫在伊安身后。“慢点…”

“我知道我是如何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了。”伊安饱含心事的目光重重落在乔恩身上。

“如何？”乔恩赶紧问他。十二年来即便是掌握着领先医疗技术的鲁伯蒂先生都未曾得知他痛苦的真正来由，做过许多心理疏导也只是粗略知道，与那意外有关。每次发作只能生生等它过去，却做不到任何针对治疗。

“不是受伤的痛苦，是我握住她手的那一刻，从没想过她会甩开我，我以为抓住了坚实的树干，实际上却是空心的稻草。我如此相信我们是血脉至亲的事实，以至于百分之百的认定她不会伤害我。我就是那时候丢掉所有信任的。”

乔恩的呼吸乱了节奏，那天他把伊安沾满杂草的小小身躯从花坛抱起的瞬间，心跳近乎停滞的感觉突如其来地涌现在脑海，伊安失去知觉的身子瘫软在他的怀抱中，昔日里如同绿宝石般晶亮的右眼此刻变成了一个染着血的空洞，眼眶被花坛棱角生生割裂出三条血口子翻飞盘踞在他稚嫩的脸庞，血溪之下是白森森的骨头。涌动的血滴随着乔恩颠簸的脚步四散而开，一路洋洋洒洒开出红色花朵。他甚至一度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

乔恩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从那噩梦般的回忆里苏醒，刚抬起头就看见床上的伊安比他更加痛苦地用一只手按着胸口，急促喘息着。

“给我纸和笔！”伊安的声音有气无力。

看得出他竭力稳定心神，在纸上勾勾画画了接近一刻钟，伊安把手中的纸转向乔恩。“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乔恩看向纸上凌乱的线条，眉头从紧蹙到舒展，眉梢从压低到上扬。“这不是一幅凶杀案的场面吗？”

“我记起来了，六岁那场意外发生之前，心理治疗师给我母亲看了这样的画面。当时的治疗师是谁？”

“好像是叫…崔西·拉法尔。是当时的顶级心理治疗师了。”

“她长什么样子？”伊安问。

乔恩从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多女人暗绿色双眸和棕色发丝。瞬间刺痛了伊安双眼。

伊安唇角微颤刚想说些什么，乔恩忽然开口补充：“她在你母亲的意外事件之后一星期在自己的公寓里服药自尽了。”

“可是…我昨天还见过她。”

乔恩骤然警觉。

“我不会看错…她现在被称为佩吉医生…她和雷尼亚哥医生一起，为一个被称作莱文的人工作。他们用致幻剂制造幻境，来逼问我完整R细胞的下落。十二年前我母亲的事并不是意外，我早见过真像，只是太害怕而丢掉了这段记忆。他们会再来的不是吗？”

“孩子，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摸出来的事情，你先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是雷尼亚哥，他是阿德利私人医院的一名医生，他只是寻仇罢了。拿心脏档案的时候我们在医院见过。当时他被我刺伤了右手。”伊安的呼吸愈发吃力，监护仪器响起心率升高的警报。“可是…我父亲，母亲，还有瑞秋的事，难道都与这个被称做莱文的人有关？”

“伊安，伊安，深呼吸…先别想这些，你需要休息。”乔恩迅速揽住伊安肩膀，轻轻把他的头靠向自己的胸口。不断抚摸他的肩膀来安抚眼前这个因为悲伤和痛苦几近窒息的孩子。

【西达尼中心医院】

“艾莎，我看见伊安在楼下。”莉娜从诊室门口探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