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到河边的距离有一千米，需要再五分钟以内跑完一千米，对于一个尚且八岁、从来没有经过训练的男孩来说实在称不上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终于，等夏那看见河流边上卡纳斯的影子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甚至于满嘴都是咽喉处毛细血管破裂而产生的铁锈味，双腿因为突如其来的高强度运动而形成大量的肌肉酸痛。

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魔法的冲击，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夏那的体质绝对算不上合格。

河水漫过卡纳斯的脚背，他无聊地靠在巨石上，百般聊赖地望着喘息未定的夏那，他往夏那的方向丢了一件东西，“休息一下，松松你的肌肉。”

夏那手忙脚乱地接过被抛掷来的一根铁叉，他的气息还没有平复，却急忙地答应道：“是！我这就休息。”

他不敢在运动后立刻坐下，只好把那根铁叉插进泥土里，充当稳固的支架撑住自己的身体，按着自己的腿。

夏那一边按摩着自己的肌肉，一边摸索着那根足足与他等身高的铁叉，它甚至有点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三叉戟，只不过用了最普通的材料，也没有神奇的宝光，插在地上，像是普通的工具。

夏那有些不明所以，“卡纳斯先生，请问这根叉子有什么用吗？”

卡纳斯没有回答夏那，他的手上同样拿着一根长长的铁叉，放置在水面以下，湍急的河流遇之则分，本就暗流激涌的水流被搅动得更加像是一片漩涡，但因为河流不深的缘故而并不会显得凶险。

他问道：“你休息好了吗。”

“是，我休息好了。”夏那无比地积极，应答的速度不失先前，他扯动着尚且酸痛的肌肉，往河流边上靠近一点。

“像是这样——”银色的铁叉在半空中旋转，流光被抛掷上空，然后又再次稳稳地落进卡纳斯的手心，卡纳斯握紧了那根铁叉，尖锐的三根利齿朝下，击破水花四溅的河面，一直朝下，直至穿破了游鱼的躯体，扎进湿润的河床之上。

哗啦的一声，铁叉被卡纳斯从河中抽出，露出了那根被牢牢贯穿钉死在利齿中的游鱼。

“怎么样，学会了吗。”

“是，我看懂了。”夏那流畅地回答道，但是他面上的表情不算明白，甚至带着点疑惑。

“可是我不明白这也算是……”锻炼吗。

夏那的话没有说出去，他就再瞥了卡纳斯一眼，最后将未尽的话吞进自己的咽喉里，默默地淌进微凉的河水中，探索着使用铁叉的最佳方法。

卡纳斯依旧靠在巨石上，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短匕首，他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将匕首最锋利的尖端刺进鱼腹中，想要把腔中的内脏清理干净，但他的动作实在说不上熟练，刺出的幅度过大，那条鱼很快就承受不住匕首的利芒而断成两截，从铁叉上坠落。

卡纳斯眼疾手快，抄起一旁的铁桶就把那两截鱼肉连内脏接个干净。

他轻叹了一口气，无聊地支着自己的脑袋看向正在努力叉鱼的夏那。

河面上满是水流激荡溅起的水花，没有经验的加持，夏那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鱼儿游动时的灰色痕迹，而铁叉又比他以往所拥有过的任何工具都要高且重，等他笨拙地使用较重的铁叉去追游鱼残留的影子的时候，只能刺穿一片空荡荡的水流，力道之小甚至没能在河底泥土留下丝毫的痕迹，而他本人也被四溅的水花弄得灰头土脸。

夏那重整旗鼓，使出全身的力气刺出了第二击，铁叉被直直地插在河床上，但是急遽的水流同时也带来瞬间的冲击力，撼动着夏那站在水下的脚，松软的泥土根本没有办法提供如同石板一般的坚硬。

夏那一个踉跄，咚的一声摔进银白水花的河里，漫天盖地的水遮盖所有的视线，冰凉的寒水霎时灌进鼻腔以及耳孔，求生的本能让夏那扑腾着自己的双手，席卷而来的恐惧令他忘记了河水的深度而没有使用自己的双脚站直。

就在此时，比河水更加冰凉的坚硬物体递到了夏那的臂间，夏那的双手扑腾间碰到了它，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抱住了他。

冰凉的物体撑住他的躯干，将夏那的头颅、上半身送出了水面。

脱离了流水，干燥的空气顺着急促的呼吸而被夏那吸入肺部，夏那这才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脱南感，这时，他才注意到了他抱住的冰凉物体是什么。

一根铁叉，他抱着的正是铁叉并不锋利的柄的那一端。

夏那顺着铁叉向前方望去，看见将铁叉尖刺架在腕间的卡纳斯。

“……卡纳斯先生。”

他顺着铁叉的起伏而站定在河中央，“谢谢你。”

卡纳斯屈起指尖，敲击着光滑的铁叉，空腔传来哐哐的震颤声音，“河水不是很浅吗。”

铁叉尖刺抵在他的手掌里，褪去利器的凛然，像是柔顺的宠物，“向你的老师多学学，不管遇见了什么情况都要保持镇定，否则，杀死你的只会是你自己。”

夏那愧疚地低头，任由混杂着汗水以及河水的水珠滴滴答答，“我知道了。”

幸运的是，经过这一次落水之后，夏那使用铁叉的熟悉程度大幅度提升了，在数次失败过后，他想起了艾忒尔昨日传授给他的水流魔法咒语，却没有用来召唤任何水流，反而是使用魔法探查河下的波动，因此，夏那甚至可以察觉到鱼儿游经河水的痕迹，这让他较往前更轻松地叉住游鱼。

“卡纳斯先生，你看！我成功了。”

“嗯？”

卡纳斯抬头，他右手还握着那只锋利的匕首，正在处理着由他刺到的鱼，那只新鲜的鱼这一次被处理得非常干净，甚至能称得上是完美，只要忽略掉他身旁那只已经满了一桶的鱼肉，谁也看不出卡纳斯在这方面是新手。

他撑在石面上起身，“很好，那我们继续下一个步骤吧。”

“嗯！”

夏那握着那根叉住了鱼的铁叉，现在是信心满满，神情更是兴奋不已，他两步跨作三步，眨眼间就跨出了河水中，神采奕奕地盯着卡纳斯，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卡纳斯甩了甩匕首上的鱼血，上下打量着夏那浑身湿透了的衣服，张手间感受到呼啸的寒风，而第一次抓到鱼的男孩依旧沉溺在兴奋之中而对初冬的威力毫无察觉。

卡纳斯拎起了夏那的后衣领，把人往木屋处带，“走，先回去换身衣服，如果你生病了，艾忒尔肯定会埋怨我。”

等夏那回到房间换了一身干燥且厚实的衣服后，他摸到了木屋的后门，找到了等待已久的卡纳斯。

“我来了，卡纳斯先生。”

卡纳斯倚靠在墙壁前，他的正前方是一块巨大的树桩，无数年轮重重叠叠，昭示着被伐倒前的巨木的高大，而现在，那块树桩已经变成了劈柴的基底，上面竖着厚重的石斧。

那把石斧不算大，甚至不像是正常成年人所使用的石斧，更像是缩小后的儿童版。

“你来了？”

卡纳斯抬了抬下巴，眼神落在那把儿童版石斧上，“去试试拿不拿动它。”

“是。”

夏那很快明悟了卡纳斯的意思，他走上前双手握住了石斧的柄，把它从案板上拔了出来，失去了案板的依托，夏那双手一重，沉甸甸的重量不断抽动着手臂的骨骼与筋脉。

他几乎要拿不住石斧，但那也只是几乎，夏那沉住了气，经过叉鱼的训练，使得他有些熟练地运用着躯干和肢体的力量，举起了那把石斧。

卡纳斯见夏那成功拿动了石斧，干脆利落地把一截已经处理到一半的原木甩到了树桩案板上，“唔、先劈二十块木头？”

他抬眸，“你会劈柴吗。”

“是，我会一点，我之前看见过家里人劈柴。”

夏那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他用斧头稍稍比划着原木的方位，计算着下劈的力道。

他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但是夏那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消沉，似乎是回想到了美好但一去不回头的记忆。

“那你加油。”

卡纳斯看出了这一点，可惜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他提起了身侧装满鱼肉的桶，转身就要往屋里走去。

“卡纳斯先生。”

有人叫住了他，卡纳斯稍稍回首，看见站立在树桩案板前手提小斧的男孩。

“谢谢你和老师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夏那举起那只小斧，笑得灿烂，“这只小斧也是卡纳斯先生专门做出来的吧，真的非常感谢你。”

卡纳斯顿了顿，他咔咔地转回脑袋，没发出任何声音，提着鱼桶唰的一下拐进了木屋，只留夏那一个人呆在室外。

夏那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旧时的既视感，这一次灵光闪过，他近乎是瞬间就抓住了这抹灵感，“果然，卡纳斯先生和老师很像。”

“咚！”

从紧闭着的门缝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很轻，轻得夏那好像是听错了一般。

夏那又望了门缝几眼，下判断认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干脆清空思绪，挥起自己的小斧头开始劈柴的训练内容。

锋利的梯形石面自中间将原木斩断、一分为二，夏那捡起那两半木柴丢到一旁的柴火堆里，然后又捡了一根，周而复始地劈着。

两块、三块、四块……二十块。

等最后一块批号的原木从树桩上滚落的时候，淋漓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夏那的衣服，让他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捞出来那般，双手也因为小斧的反作用力而震地发麻，他抬臂擦去额头滚落眼睫的汗水。

一时之间因为不知道之后做什么而有些茫然，夏那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合拢的门缝，“卡纳斯先生……”

“乓！”

与此同时，原先合拢的屋门被人撞开，卡纳斯捧着热乎的鱼汤忽然出现，“……夏那？”

卡纳斯犹疑地说出称谓，很显然，这次是他头一回叫出夏那的名字。

“是，我完成卡纳斯先生布置的任务了。”

夏那没有在意，擦掉多余的汗就说：“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卡纳斯把那碗尚且冒着热气腾腾的鱼汤放在树桩案板上，“下一个任务就是补充足够的营养，这碗就交给你了。”

他眨眨眼，拿起另外一碗鱼汤往另外的地方走去，“至于这一碗，那是艾忒尔的份。”

夏那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感谢地单词没来得及从喉咙中冒出，就已经看不见卡纳斯的影子。

他只好低头，望着案板上的那碗鱼汤。

鱼汤纯白，很明显经过过滤，没有任何杂质以及渣滓，金黄的油脂漂浮在汤面，香味顺着蒸腾的烟雾和呼啸的风往夏那的鼻间扑来，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经过一个上午的体力消耗，夏那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他碰上那碗汤，呼呼地吹凉它，然后尝试性地抿了一小口。

刹那，夏那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口腔中残留的鱼汤味道——那是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奇怪到难以形容的味道。

很甜、又很咸，带着点些许的苦涩，明明没有任何的鱼渣，却在汤水流经喉咙的时候留下粗糙的刺痛感，等汤水顺着食管滚落胃袋，肠胃不断向大脑反馈着盐粒的存在感，另一方面，喉咙与口腔里像是吞进了千根细针，满是热辣辣的痛感，丝丝的甜味和满口的涩苦极其矛盾地混合、霸道地挤占口腔的每一寸领土。

夏那身体猛颤，他打了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马上暴起，他看了看手里那碗纯白香甜的鱼汤，又看了看卡纳斯消失的地方。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