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看见艾忒尔骤不及防陷入昏迷,夏那猛地扑过去,吓得面色苍白,双手颤抖,他的声音已然染上哭腔,“卡纳斯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师他——”
夏那的声音突然停住,他双目圆瞪,脑袋咔咔地向一旁转,目光触及草地上濡湿的水迹,以及满地的陶碗碎片,近乎惊悚的想法像一道闪电劈上心头,让夏那根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卡纳斯先生。”
夏那看见卡纳斯打横抱起艾忒尔,径直朝木屋走去,夏那忍不住多想,他飞身挡在卡纳斯的前方,“卡纳斯先生,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再一次停住了,背后的汗毛噌地竖起,像是树枝上鸟巢中的幼鹰见到了攀在树上的豹,血脉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无法说话、不能说话。
有人俊逸的五官如同大理石所雕筑的塑像一般完美,但此时没有人会关注这一点,只因那人的面色阴沉得出奇,深切的威压与声势在他的身周仿佛凝聚成为实体,摘离属于人的情感,只剩下至高无上的睥睨。
银色的发也如同冰冷而不近人情的坚冰,他用暗蓝色的斗篷尽数包裹着怀中昏迷的人,动作在极致的潢潢之中也显得温情。
“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让开。”
“……”夏那在满背直立的汗毛下无声地摇头,他的脚像是深深地扎根进泥土里,寸步不让,“……卡纳斯先生,我想要知道——”
“砰!”夏那被甩飞出去,摔倒在泥泞的草地上。
卡纳斯视若无睹,径直越过了夏那所拦截的那块小小的地方,直到他走进果树茂密的院落,踏上圆润的鹅卵石小路,推开了木屋的大门,迈上楼梯,跨进艾忒尔的房间。
他将艾忒尔放在柔软的床铺之中,整理好其脑后松软的枕头,摘下皮靴。
卡纳斯刚想起身,想要把双手洗干净再回来,但当他稍稍伸直自己的腰背,就感受到身前传来一股拉力,很弱,似乎只要卡纳斯再挺直一点点,就可以挣脱那股拉力的约束。
只是。
卡纳斯低头,看向拉力的来源正是艾忒尔伸出的手,那只手不仅仅只抓住了卡纳斯的斗篷,还很用力地抓住了卡纳斯的上衣,虽然那股力气现在来讲太过虚弱,但还可以清晰地看见在黑色布料的映衬下,艾忒尔苍白手指上分明的骨节以及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卡纳斯顿了顿,面上的威仪与庄严像是寒冰般渐渐消融,属于人类的柔和表情终于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
卡纳斯没有用碰过皮靴的手去挣开艾忒尔的手指,也没有用那双手去触摸别的地方,他灵活地变换着动作,没让艾忒尔的手脱落,他够上了放在桌面水盆里的湿毛巾,先用挂在盆沿的干净湿毛巾把手掌、手背、手指、指甲以及任何一处缝隙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没把脏毛巾放在桌面床铺任何一个平面的上面,而是甩在地上。
卡纳斯处理好艾忒尔绝对会在意的这一切之后,才伸出手,谨慎地想要去处理艾忒尔紧紧抓住的布料。然而当他的手伸到一半时,卡纳斯的动作还是停住了。
他再一次把双手伸进水盆里,用干净的水搓弄无尘的皮肤,直到就连卡纳斯手背上的皮肤也被搓得发红,他才肯罢休。
此时,艾忒尔的手还紧紧抓住卡纳斯上衣的布料不放。
卡纳斯用自己的右手覆盖上艾忒尔的手背,然后与后者的手指相等用力,扯住自己衣服上的布料,紧接着,卡纳斯解开了斗篷上的纽扣,脱下左半边的上衣,其后,他重复着将自己的右臂从袖管中脱离,最后,他将被艾忒尔扯住了两件衣服完完整整地脱了下来,叠放在艾忒尔的怀里,盖上被子,细心地掖了掖被角。
阳光从敞开的窗户中透进来,被单薄的白纱增添一份朦胧,朦胧的光晕在卡纳斯裸露的皮肤上,失去了衣物的遮挡,更加能认清此人身材的高大以及体型的完美,但此时没有人会沉迷这些虚幻的外表。
卡纳斯静静地看着艾忒尔,这时,艾忒尔身上那状似冰天雪地般的气质也随着主人的沉睡而渐渐消散,眉目因为面部的肌肉不在紧绷而放松,更多像是云彩的柔和。
他又叹了一口气,转身站到挂着格拉默之剑的那面墙上。
那柄剑并未出鞘,但此时却像是主人在呼唤一般散发着莹莹的辉光,细碎的冰晶从剑柄处溢出,飘散在环状的护手周围,整把剑像是在呼吸一般焕发着无限生机。
“咔嗒。”
卡纳斯从墙上摘下了格拉默之剑,剑柄入手即发出万分灼热的温度,将卡纳斯的手烤得滋滋冒烟,但他犹然不觉,一手按鞘,一手握柄,压下宝剑所有的躁动与狂暴。
“锵——”
一声清鸣,剑刃出鞘,露出如同冰面透亮的刃,折射着卡纳斯的湛蓝双眸。
他稍稍侧目,将床上安静地躺着的人也同时收进自己的眼底。
卡纳斯已经明白了艾忒尔陷入昏迷的原因——作为神剑,格拉默之剑在认主之后会根据剑主的特性对自己进行改造,相伴而生地,格拉默之剑也会对剑主产生常人难以想象的影响,提升肌肉的韧性,增进法力的抗性,加强骨骼的强度。
这些影响原本可能只是潜移默化地,但经过卡纳斯特制的大补汤之后,这些影响完全在艾忒尔的身上具象化,令艾忒尔的机体陷入自我保护的昏迷,在沉睡的过程中极大幅度提高身体的素质水平。
而解决艾忒尔昏迷的方法也很简单。
就是折断这柄剑。
卡纳斯稍稍用力,格拉默之剑弯折出一个细微的幅度,凝聚在刃面上的薄冰瞬间破裂成千块万块,连带着将倒映其中的湛蓝眼珠也拆分成无数碎片。
格拉默之剑发出凄寒的清鸣,只要再用力上些许,它就会被折断。
忽然,床榻处传来一声闷哼,将卡纳斯的注意力从格拉默之剑上尽数转移,他望了艾忒尔一眼,紧接着锵的一声将剑归入鞘中,不甚在意地甩回到墙上。
这是艾忒尔的剑。
卡纳斯坐在床边,双手包裹住艾忒尔那一只握住布料的手,将它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用阴影和垂落的长发遮盖住所有的眼神与表情,“刚才我是不是不应该那样对待你的学生?”
半响,他得不到任何的回应,终是发出自嘲般的苦笑,“……快点醒来吧。”
“我会等你。”
*
代表着地狱的猩红星球挂在天穹之上,流动的岩浆滚入焦黑色的地狱之门,包裹着红意的橘色漫过焦土,鲜艳的颜色向最深处蔓延,茹毛饮血魔鬼恶兽游荡其中,然而,随着岩河继续向最深处流淌,游离的恶魔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黑天焦土的死寂。
红色的云漂浮在半空,黑色的天笼罩大地,焦糊的泥土覆盖地表,岩浆的灰白浓烟被腥臭的风吹散,露出了掩在地狱最深处的玄色宫殿。
那是地狱之中,专属于魔王的宫殿。
狰狞的凶兽雕像刻在柱上,獠牙大张,支撑着横飞的屋檐,栩栩如生,石雕的眼珠在眼眶中滚动,尖锐的利牙叼着肉色的、奄奄一息的猎物,像是拥有智慧的活物一般守卫着宫殿的凛然。
突然,它庞大的身躯抽动,沾血的眼眸转向一侧。
在被影子覆盖着的地方,有一个人。
他穿着宽阔厚实的黑斗篷,斗篷的末端触及地面,染上高温烧灼的点点焦斑,将自己的身形完全覆盖,宽大的兜帽尽数遮挡住他的面容,就连下巴或是脖子也没有露出半分,所有的声音以及颜色都在他的身上消失不见。
凶兽生长着无数肉瘤的脑袋一转,盘在柱上的足噗地落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发出猛戾的一击。
身披黑斗篷的人置若罔闻,他还是站在那里,甚至是斗篷的边角都没有被风吹动。
凶兽的獠牙即将触碰到黑斗篷边缘,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骤然惊响,从宫殿的深处传来,仿若响彻在耳畔。
“退下!”
凶兽的攻击倏忽停了,充斥着戾气的眼珠有一瞬的清澈,向着声音的主人呼唤,“魔王陛下。”
“放他进来。” 那道声音再次开口。
“是。”凶兽低头,对着黑斗篷多出几分恭敬与敬畏,“这位,请进。”
黑斗篷脖处的褶皱没有变化,他没有看凶兽一眼,像是对待路边的石子一般对待它,不在乎攻击、也不在乎请托,他跨过白色的骨门,穿过血肉模糊的软烂走廊,来到魔王的主殿之中。
悬挂满整座天花板的水晶板发出幽幽的紫光,黑色的装潢将主殿显得更加冥暗。
作为此地主人的恶魔慵懒地倚靠在孔雀石王座上,黑色紧身皮革仅仅包裹住他最关键的部位,恶魔赤裸的双腿架在跪姿骷髅的头顶,卷曲的鹿角像是树枝一般撬起杂乱的发丝,他另一只手撑起歪斜的脑袋,腕间的骨铃当当作响,
张狂的魔王轻轻挑眉,猩色的竖瞳充斥盎然,舌头卷起在口腔中饶了一圈,发出阵阵的卷舌音,嬉笑地调侃着,“呦,稀客啊。”
“魔王阿曼莱德。”
披着黑斗篷的来客没有落座,他向上抬头,好似穿过布料的遮挡看见高阶上半躺半坐的恶魔,随着他抬头的幅度,宽大的斗篷也稍稍披落,露出一截蜜色的下颔。
“呀呀,难为你屈尊降贵来到地狱了,”魔王阿曼莱德玩弄着紫色的卷发,漫不经心地说,“还表现得这么陌生?真是让我失望。”
魔王掀起眼皮,穹顶透出的紫色光斑点上他的皮肤,他的声音突兀变得冷酷。
“大天使长兰萨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