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丽卡,你的表现真是好极了!”
等朱诺安跟主教和特蕾莎修女道完谢后,杜布瓦就跳到她身边说。现在杜布瓦已经改称她的教名,不用敬语了。
由于英语环境的浸染,朱诺安学法语就很不习惯敬语和平语的称呼分类,而且她是中国南方人,除了给长辈发节日祝福要用“您”,其余日常都是你来你去的。现在她觉得杜布瓦这样说,两人关系拉进了许多,真的是朋友了。
“谢谢你给我读经,约瑟夫。”朱诺安也改了称呼。
杜布瓦打量了她一下,“不得不说,安杰丽卡,你真的很适合当修女,可能天主原来就在你的身上降下了信仰的种子。”他很欣慰她走上正道了。
朱诺安真的无语,这是什么话?有对一个女孩子说“你真的很适合做尼姑”的吗?如果不是为了躲灾,她真的不想去修院。即便她刚刚发了誓,也不代表她就信上帝了,她还是坚定的无神论战士呢。
朱诺安想了想,自己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假意改信,日后悔过”。上帝会理解的,毕竟天主教徒在耶路撒冷面对异教徒不就是这样做的么,所以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特蕾莎修女,您不留下吃午饭再回么?”主教试图挽留。
“我担心下午走就得夜间行路了,还是白日太阳正盛时出发好。”他们回到主教小屋,特蕾莎修女拿上行李就要离开。主教赶紧让马格洛大娘给特蕾莎修女打包好路上的行粮。
这可不得了,马格洛大娘热情好客属性被激发,最终装了一个藤箱的迪涅土特产,还写了几道南方炖菜的食谱附在里面。
然后一行人又送特蕾莎修女到教士培养所的车马棚,正好教所的一位神甫要去里昂。杜布瓦帮忙把行李都放在马车上,朱诺安看着特蕾莎修女说:“特蕾莎修女,我们明年见了。希望您一切安好。”
“安杰丽卡修女,我也希望您安好,明年见了。”特蕾莎修女点点头,她希望这个女孩未来能融入修院环境,特别是能跟西奥多莎有良好的关系。
她不知道侄女怎么了,可能是到了青春期,西奥多莎最近老是跟修院里的其他女孩起冲突。而她作为院长,以防别人背后闲话她偏袒自己的侄女,于是每次都护着另一方,以至于侄女越来越疏远她。特蕾莎修女想到这个就头疼,原来带孩子这样累。这是她着急回修院的重要原因。
特蕾莎修女跟众人特别是主教道别后就上了马车。大家目送她离开。
“那么老师我得回去了。”杜布瓦正好从车马棚直接回教士培养所里。“嘿嘿有空找你。”他眨眨眼对朱诺安说。
朱诺安很敷衍地摆手,好好好,知道了。现在杜布瓦就是她家庭教师No.2,主教也默认了,毕竟有时候主教太忙,教语言都是杜布瓦上的。而他布置作业的力度……朱诺安心中含泪,觉得每天都在赶due。一旦完不成,这个傻白甜朋友就像换了一个人,“Zhu小姐,您对待学习太不认真了。”
虽然不会有什么惩罚,但是杜布瓦一皱着眉,那谴责的眼神让朱诺安觉得太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他,对不起主教,对不起世界。
听说教士毕业后的职业选项里,除了成为神甫,还可以选择留校任职,就像大学一样。朱诺安想如果杜布瓦选择成为神学老师,他的学生真是有苦吃了。
他一定会成为平时跟学生和和气气打成一片,每天“太棒了”挂在嘴边,然后一到期末论文或考试就铁面无私给F的那类老师!
朱诺安现在看他就像看一叠叠的作业纸,千万别过来啊!如果有人问她,你觉得杜布瓦帅吗?她恐怕都得犹豫一阵。刚认识他的时候,她还会为这种典型的南欧阳光帅哥头晕目眩,现在她的心如同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冷,杜布瓦就是那条鱼。
但不得不说,还真是严师出高徒。在杜布瓦的高压教学下,朱诺安的法语突飞猛进。她想原来三个月速成法语真的不是梦,有时候轮到主教给她上课都很惊讶,“朱小姐,您还懂俚语了。”
朱诺安跟着主教回屋。
她脖子上戴着那串红珊瑚念珠,突然想起主教之前跟她说的流程里都没有这一项,这是主教特地备给自己的礼物吗?
“米里哀先生,这个是您的东西吗?”朱诺安叫住了主教,她指了指脖子上鲜红的念珠。现在还没有塑料呢,这肯定是真珊瑚,而这种颜色和品质的珊瑚,一看就非常贵重。
“这是我给您的发愿证物。”主教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现在它属于您了。”
“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朱诺安拿下念珠,看着上面还坠着一个金十字架。十字架不仅是真金的,表面还錾刻了细细的卷草纹。
“我相信您会保管好它的。在我看来它只是去到它该去的地方罢了。”主教让她收好。“这串念珠属于一个叫安杰丽卡的修女。”
朱诺安点头,她现在是安杰丽卡了。
主教想,它之前属于安杰丽卡,现在也属于安杰丽卡。本来他以为这些东西会一直被锁在箱子里,等他和妹子百年后,跟随他的遗产被教会寄卖掉。隔了22年,回到同名同姓的人手里,不得不感叹天主自有安排。
“安杰丽卡修女,您现在开始进入望会期的学习了。从现在到明年二月这三个月期间,您不仅要把法语说得好,还要开始学习教会经典和拉丁语。”
沙尔德那边人数有点饱和,一个法语根基尚不稳的女孩过去,学习一定会吃力。院里的修女嬷嬷可不像主教这里一对一辅导。而且主教有意把朱诺安多留在迪涅一段时日,他要观察她、考验她,最后才能托付她。
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给这间老年屋带来了青春的气息呢,主教微笑。人到老年,看到时光如沙流逝,更是羡慕朝阳,年轻多好呀,还有那样多的时间。
如果自己能回到青年时,绝不要学那些浪荡子流连花丛浪费光阴……他一定会好好珍惜他的玛丽,不忽视她,多陪伴她……
朱诺安当天的日常如旧,她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大胆地出门了。就算沙威瞬间出现,有修女的身份护体,他敢动自己一下?朱诺安自信极了,穿上修女袍,姐就是女王。
等她去医院时,雷奈克被她的装扮吓了一跳。
“Zhu小姐!您这是!”雷奈克上次见她还是上次,呃,她来月经的时候,后来她就一周没来医院了。雷奈克也理解,但是上次他见她还是满身血,这次见她就是修女了?!
雷奈克想这种身份转变是否也太快了,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您皈依天主了吗?”
“雷奈克医生,我现在是安杰丽卡修女了。现在叫我安杰丽卡就行了。”朱诺安看他一脸惊诧,感觉像回到刚认识他的现场。
“哦哦,好……”雷奈克觉得安杰丽卡比她的姓要顺口多了。
“话说您的教名是什么?”朱诺安想这么久了,朋友之间都别您来您去的了吧。
“啊?呃,我的教名是何内。”雷奈克耳朵有点红,不会吧,他成年后就没听过除他叔叔以外的人叫他教名了。
“咱们互称教名吧。”朱诺安点头。
“呃……啊,好的。”雷奈克没有什么拒绝能力。
“如果您觉得为难,那还是别了。”朱诺安见雷奈克支支吾吾,一脸犹豫的样子。如果他不喜欢被叫教名,她还是尊重他的。
“不,不是。因为何内这个名字太常见了,所以很少有人叫我教名,我怕不习惯。”雷奈克挠挠乱发飞舞的脑袋。
“那你介意吗?我这样说?”朱诺安问他能不能接受平语。
听她这样问,雷奈克只能摇头。
“小瑞尔威和他奶奶已经走了吗?”朱诺安想到自己一周没来,那孩子水痘早好了吧。
“他们前几天离院的。”雷奈克倒是很在意他奶奶的病情,他后面用听筒听了几次老人家的心室,不是很健康……
“对了,那孩子走的时候很在意您呢,他一直问我为什么黑头发小姐没有来。我告诉他您就住旁边,但他又不敢去,最后他留了一张画托我给您。”
雷奈克去办公室把画拿给了她。朱诺安接过一看,一张人物速写,是那天庭院里她坐在石头上的样子。原来这小孩心还挺细的,朱诺安看着画嘴角上扬。
她将画好好放进兜里。修女袍虽然看起来宽袍大袖的,但是比普通的裙子多了前兜,她可以塞好多东西进去呢。
“这几天风湿病人们都好些了吗?”朱诺安还记得上次他托她叫马格洛大娘买生姜。
“大部分都好了,但是您知道,风湿是骨病,靠喝姜糖水是根治不了的。”雷奈克想尝试巴黎流行的中国医术,他看向她。“您会针灸吗?”
“啊?我不会。”朱诺安赶紧摆手,千万别让她赶鸭子上架,治病是很严肃的事,乱搞要出人命的。
雷奈克记得自己以前也问过她,只是再确认一下。唉,他倒是有点想巴黎了,这里没有同行实在难熬。雷奈克跟院长反馈了人手问题,不是缺打杂辅助人员,而是缺专业的医生。一个医院,即便是偏远的教会医院只有一个医生也太不像话了,要是一个内科医生遇到要进行手术的病人怎么办呢?
院长很重视这个问题,主教也对应划拨更多的薪水吸引人才,所以最近院长出差去周围大城市的医院挖人了。
雷奈克最近也写信给自己的导师科维萨特,他先是在信里总结了最近工作的经验,挑了几个特殊病例讲,随后问起巴黎慈善医院的事。说起来他真的挺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给导师蒙羞。他一个被导师夸为“天才雷奈克”的学生,毕业后在巴黎呆了十一年居然找不到工作。毕业即失业,还啃老。所以当迪涅主教向他伸出橄榄枝时,他就来了。苦教区遇上落魄医生,也算双向奔赴了。
雷奈克心里总归还是有天之骄子的骄傲,毕竟成医学教育委员会委员,还能进入属于皇家医学会的医学卫生学院的医学生寥寥无几,而他23岁时就全部做到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去巴黎慈善医院工作的目标,那是全法国最历史悠久也是最高手云集的医院。他不明白在慈善医院任职的导师为什么就不内推一下自己呢?
“没事,只是问问。”就算朱诺安说自己会针灸,雷奈克也不会让她上。医学是个证伪的学科,雷奈克不会轻易在病人身上实验还没有证实有效的医术。
现在医院里收的流浪汉和风寒病人比较多。有好些人都是家里柴火烧尽了,粮吃光了,又没有收入,只得在街头乞食。朱诺安见一些人都瘦得肋条根根可见,她一个太平盛世下成长的人哪见得这些。
她见其他修女已经做好饭发给他们了,就拿了些柴去壁炉那里把火烧得旺一些。
“今年的冬天来得这样快……”
“怕是今年冻死的人要比往常多……”
她听到一些闲聊,心里有些难受。
这个世界太真实了,不像是书里的世界。他们是雨果笔下之外的生命,我也是,她看着病床上裹着毯子瑟瑟发抖的干瘦汉子想。
她也在今天发现,这身代表宗教的修女袍有怎样的力量。以前她穿着日常的裙子,因为面貌不同于欧洲人,很多病人都拒绝见她,认为她不祥。所以她多半时候就是在厨房里搅大勺,或者干一些不和病人接触的杂活。
而今天她成为修女后,她走到长厅,那些病人好似都不在意她的相貌了,甚至有人见她戴着十字架念珠就要求她为他诵一段经。她当然不会念经,只能为他画十字说一些天主赐福天主保佑的话。即便如此,那人好像也满足了,黝黑干枯如树枝的手握着她的手说,“谢谢嬷嬷”。
朱诺安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她还是跟以往时间一样回到主教屋里,然后她又看到了杜布瓦。
“来蹭晚餐?”她瞥瞥他。杜布瓦一脸憋不住的笑。搞什么鬼?朱诺安见他这样怀疑是不是他给今天作业加量了。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晚餐时,马格洛大娘给她端上来一盘蛋糕。
“!”朱诺安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
“生日快乐!”杜布瓦坐在她对面大声说。
“生日快乐。”主教乐呵呵的。
“生日快乐。”巴狄斯丁朝她点头。
“哎哟,Juno姑娘,哦现在是安杰丽卡姑娘了,生日快乐啊。”马格洛大娘用围裙擦擦手。
“……”朱诺安有点失语,然后她感觉眼眶热热的。
“诶!诶!你别哭啊……”杜布瓦见她泪水蓄满了眼眶有点手足无措。
“我没事,谢谢你们,你们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