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安听了也想落泪,原来面前的这个老人才是法国福贵。
“93年,德鲁热女士知道路易十六被处死了。”朱诺安岔开话题。
她在翻那些纸张时发现年份日期全被打乱了,有一些还没有标记日期。并且它们不全是用中文写的,有拉丁语?德语?甚至一些朱诺安认为是密码的文字。朱和仪在隐藏什么?
其中最令她震撼的是一张带血的纸,上面的笔迹力透纸背,“1793年1月21日,乱党谋反,戕害国君。”
“是的,国王在93年1月被处死。这件事震惊了全欧洲,德鲁热女士在意大利知晓了。”
米里哀当时见到朱和仪,两个法国贵族且都是保王党,大家都有一种默契不去提这伤心事。而且他知道德鲁热家族跟王室关系之亲近,听说路易十六就是由朱和仪接生的。朱和仪当时非常老了,他怕老人心碎过度折损了寿命。
“德鲁热家族在路易十六之后就被处决了,罪名也是叛国罪。幸而这件事德鲁热女士生前未曾知晓。”主教想这是上帝难得的仁慈了。
朱和仪死在1793年11月3日。
那时候查理·米里哀经由她的推荐已经成为教士了。他答应了她要烧掉那封来自中国的信,这件事是朱和仪走投无路时才嘱咐外人的,毕竟她那时身边只剩下他了。
事实上,在罗马的两年,朱和仪多次向教会请求面见教皇,但都被拒绝了。罗马教会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不见法国人。1790年,革命政府宣布法国教会脱离罗马教皇统治而归国家管理,并令教士宣誓效忠政府而非教皇,这令远在罗马的庇护六世大怒。
朱和仪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女,觐见教皇本来就不容易,加上教皇迁怒,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还有教会拒绝朱和仪还有另一层原因,米里哀收拾她的遗物时才明白,同时也明白了朱和仪死前说的“他”是谁。
米里哀出生太晚了,一些事情,特别是八卦流言,是有时效性的。当两个当事人都垂垂老矣时,陈年旧事就没有人再提及了。
米里哀不是巴黎人,只是年轻时在巴黎求学。去巴黎读书,是外省贵族子弟的标准成长路线。但是他这个小贵族无法进入顶层的社交圈,唯一一次参加蓬帕杜夫人的沙龙是他永生难忘的回忆。他借了贵族朋友的光才能参加。在1757年那次聚会上,他见到了太多名人,现在回想都一阵头脑发晕。
米里哀在那次沙龙上不仅见到了朱和仪——那是他全场最熟悉的人,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一个被众星捧月的男人,当别人叫那人另一个名字时,米里哀简直要昏厥了。哪个法兰西青年不知道他响当当的名字?没有读过他写的书?没有看过他创作的戏剧?
但是年仅18的他完全没有把两位年纪相近的老人联系在一起。朱和仪在沙龙沉默寡言,跟整场的热烈气氛格格不入,而那颗法兰西巨星还在场里燃烧着他的光辉,光芒耀眼到米里哀根本没有勇气上前搭话。
那时候的朱和仪还是世俗人,而等到再次相见,米里哀就只能见到一位黑袍修女了。
“德鲁热女士为什么做了修女?”
主教摇头,他不知道。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了教士。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
“我在德鲁热女士的信件里,看到一个人名很频繁地出现,还有一块怀表,背后刻着那个名字。”朱诺安直觉朱和仪出家也许跟他有关,他跟她什么关系?
朱和仪不是终身未婚吗?而且朱诺安在一些泛黄的中文纸页上看到“富郎”这个名字,她有点困惑,但联想到那个人名,好像又能解释得通。
“那个名字,嗯,是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
弗朗索瓦这个名字太常见了,和“让”“皮埃尔”并称法国男名三巨头。朱诺安也不知道找谁问,只能问主教了,“您知道这个人吗?”
主教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他没有遵循朱和仪的要求销毁那些信件的原因。这个男人……
“安杰丽卡,你应该不知道法国,不,全欧洲,有一个很出名的人。”
米里哀曾经仰慕过他,又极度痛恨过他,那是一个彻彻底底摧毁了法兰西的男人。但丧妻后重读他的著作,米里哀才明白了“宽容”的力量。宽容,需要多么伟大的一颗心。
“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是他的本名,但没人会这样称呼他。他已经在法兰西大地刻下自己另外一个名字了。”
“那个名字是……”
朱诺安预感自己要听到一个了不得的名字,她屏住呼吸。
“伏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