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惊呆了。
“……妈的,小兔崽子!”子爵以耄耋老人不该有的速度从沙发弹射起步,举起身边的银头手杖作势要打。
“别生气,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主教拦住了发怒的子爵。
好在子爵也只是做做样子,哪里真的要在主教面前教训孙子,今天给外人看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他用手杖重重点着地:“还不快过来谢罪!”
朱莉急急起身快步到门边,不顾男孩身上的脏兮兮的白布,搂住了他,神情激动:“塞萨尔!你怎么这样调皮?大家都在着急找你!你让妈妈好伤心!”
“这就是塞萨尔吧,看来是咱们的安杰丽卡找到了他。”
护送熊孩子回来的朱诺安被母子温情相拥的场景堵在门口,又不想出声抢风头,正在一旁尴尬地陪笑时就看到房间里主教面带微笑招着手叫她过去。
“谢谢您,德鲁热小姐。辛苦了,我们家这个小孩,实在太不令人放心了。”子爵语气复杂。
“不辛苦,其实我找到塞萨尔没花多少功夫……”朱诺安站在坐着的子爵面前,感觉自己像小职员在给领导做汇报,一时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她这还是第一次跟正儿八经的贵族打交道。
呃,说完话后要行礼吗?朱诺安突然不安起来,她看了看自己裙子上明晃晃的泥巴印,着装凌乱,披头散发……虽然他们都不会说什么,但在这样华美装饰的房间里,在别人花团锦簇的衬托下,朱诺安觉得自己才是一坨牛粪。
她回头瞪一眼始作俑者,发现熊孩子被他的母亲拥抱着却大翻白眼,露出了一幅要死不活的厌烦表情。
不是吧!有这么好的妈还不感激,换成普通家长,不得先拿鸡毛掸子抽一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小孩的毛病全是惯出来的,朱诺安更加后悔路上怎么就没有替他爸妈好好教育一番。
子爵点点头,往祝朱诺安身上打量一眼,然后转头对主教说:“今天招待不周,塞萨尔给你们惹麻烦了……塞萨尔!给我过来!”
“去吧,好好跟大家道歉。”朱莉推着男孩的肩背往前。
我自己会走!男孩别扭着肩。刚刚看到他们惊吓的脸而溢出的兴奋一点儿也没了,回来就是得陪她演这出“母慈子孝”的戏,她也不嫌恶心。
“跪下!”子爵鼓着眼睛。
“塞萨尔,听爷爷的话。”朱莉哄道。
朱诺安把位置让给这屁孩。她瞥一眼他——如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真犟啊。
子爵看见这颗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顽石就火气上涌,还管什么礼数,他现在就要打!
“唉这么大年纪了,消消气!小孩子而已嘛……”
“爸爸您别!查理,快拦着爸爸……”
“爷爷呜呜呜……”
一窝人拦着子爵,忙着给老人顺气。
“塞萨尔,你真的要气死爷爷吗?”
男孩的耳边传来声音。他一低头,原来是他的“模范”弟弟和另一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弟弟,大拖油瓶和小拖油瓶。
“塞萨尔,认错吧。”维克多一边安抚着弟弟一边低声说,“如果你不愿意或者难为情,我替你道歉。”
男孩眉头紧锁,自己根本就没有错,何来认错?再者,什么时候轮到他骑在自己头上了?
“首先,我不叫塞萨尔,你明明能叫对我的名字。”
维克多盯着自己哥哥认真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名字发音那么在意,但如果他要求……“好吧,西泽。”
“其次,我今天没有犯错。”
维克多歪歪头,这种推卸责任的说辞他已经听过好多次了,每次哥哥被训斥时都是这样说。但是今天的事太大了,他还没有见过爷爷这样生气,母亲那样伤心,都是关心哥哥的安危所致。
“好吧,没关系。”
维克多耸耸肩,哥哥是个没担当也不靠谱的混蛋并不是他的错。
“爷爷,我替塞萨尔——”
维克多正要跪下去,后颈就被拎住了。
“啊!”朱莉回头看到这一幕,抽气一声。小贱人要对自己的儿子干什么!
“……”男孩咬紧牙关,这对母子把自己逼到这份上,如果自己还没明白现在情况也未免太蠢了。
不过馋“继承人”的位置罢了,这位置他嫌恶心,但也不能轻易便宜他们。
他闭了闭眼,仿佛下定极大决心——
“对不起。”
他跪了下去。
子爵看着跪在面前的孙子,终于缓了一口气,“……跟谁说呢!主教先生大老远过来,你不出来迎接,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懂,是不是应该道歉?!”
“是的。主教先生,对不起。”男孩朝主教低下头说。听说这个迪涅主教是老头的多年好友,想必一丘之貉,呵……
“不止道歉,应该忏悔!”子爵嚷道:“你应该向上帝忏悔!”
“查理,等会儿他就向您告解!”子爵拉着主教的手。
“好了好了,孩子平安就好,没什么错不错的。”主教摆摆手,他知道子爵正在说气话呢。况且朋友的家事,他不好掺和。
“还有向你的父母道歉,特别是你的母亲!她真是为你操碎了心!我们都在这儿作证,你平时忤逆就算了,知道谁待你最好了吗?”
“对不起……父亲,”男孩似乎下了大功夫,才艰难吐出:“……母亲。”
“嗯。”一直置身事外的中年男人这时才上线。
“塞萨尔,你没事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朱莉双手交叉在胸口。
男孩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看她扮演慈母真是比吃苍蝇恶心多了。
“还有,跟安杰丽卡小姐道歉没?人家是客人,你毁了别人美好的一天,是不是无礼?”
朱诺安还沉浸在围观类似“过年打孩子”的大戏,就见熊孩子转向她的方向。
“对不起!安杰丽卡小姐!”他的声音比之前都嘹亮,把她吓一激灵。
“以及,谢谢。”
“嗯。”见男孩甩掉了玩世不恭的脸,郑重认真地道谢,朱诺安觉得自己大人有大量,那就原谅他好了。看起来这孩子也是懂礼的,为什么之前非要惹人嫌呢?
之前他……
*
“现在,你把衣服脱了。”
“什么?”朱诺安没懂这屁孩想干什么。
“我说,快把您的衣服借给我吧。”男孩眨了眨他漂亮的眼睛,似乎是看到朱诺安不耐烦的脸,立马换了一种说法。
“现在风吹起来了,您看我身上还是湿的,我冷……”男孩瑟缩着肩膀,双手相互搓着手臂。
朱诺安心里冷笑,你就演吧。她站定不动,也不说话,沉下脸盯着男孩。
男孩被她盯得发毛,还想开口说什么,正巧一阵风从两人间隙吹过,他鼻翼颤抖,带动浑身一个激灵:“啊——嚏!”
“!”朱诺安没来得及退后躲避,就见男孩的口水袭来,全洒自己胸前了……
“对不起啊……”男孩笑着揉揉鼻子,“您看,我是真的着凉了。”
他眼见面前的修女毫不犹豫,立马开始解袍子上的系带,下一秒,头上阴影笼罩,那袍子已经到了自己头上。
“别扔呀。”男孩嘴里嘟囔,却没有再闹,自己动手把袍子拿下,折叠好后披在身上,捏着一角布料随意揩去刚才手指沾的鼻涕。
朱诺安看着他的动作无话可说。这小孩真的是贵族家的孩子吗?瑞尔威都比他讲卫生。她扫一眼袍子,白色棉布上褐色灰色道道交错,早就脏污不堪,是该给他穿。
“可以走了?”朱诺安脾气都要被磨没了。
“可以可以,女士优先~”男孩做个手势让她先走。
“你走前面。”朱诺安怕这小孩耍心眼子,万一趁自己走在前,他转身就跑。他家庄园这么大,估计一天就得耗在猫鼠游戏上。
“我不会乱跑。”男孩吸吸鼻子,迈步向前。戏台已经搭好,自己这个主角怎么能缺席?
他之前爬上树远眺河景,看到那么多仆人绕着河岸上上下下,真是好大的阵仗!
在河里被人按着往下沉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在今天出手,他又是怎样被诱饵吸引踩中圈套的。他不是柔弱的幼兽,他不怕,甚至兴奋。他喜欢游戏,他受够了平时宅子里一片粉饰太平,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窝藏着肚子里的烂货,真没意思。
他有时候真想放把火把这所谓的德古费拉克的老宅烧了,去去晦气。争来争去不就为了这点东西,无聊透顶。
管他河边人声鼎沸呢,多找一会儿也不迟,最好宣布他已经死了,自己慢悠悠回去,突然露脸吓死他们哈哈哈。他躺在树上,一边晾着滴水的湿衣,一边幻想。
就算是宣布自己死了也好,幽灵放火不犯法,法律又不会逮捕死人。男孩漫无目的地想,烧了房子自己就回英国,他还有乔治叔叔可以依靠。
如果跟乔治叔叔说自己把祖宅烧了,他一定会鼓掌大笑——“小凯撒,别人要说你真是个疯子,我要说你真是个天才!”
他耳边已经响起乔治叔叔那豪迈的、与柔美外貌大相径庭的声音了。他们可以造一艘船——不需要太大——就在地中海流浪,等地中海玩腻了,他们还可以去非洲,去美洲,甚至去亚洲!男孩咧开嘴角。
直到临近的脚步声把他拉回现实。原来他还躺在树杈上,躺在甲板上随海波里荡漾不过是梦罢了。他翻起身子探头一看,嘿嘿不就是那个笨蛋修女吗。
……
现在身边有一个人,他终究忍不住一腔兴高采烈:“你回去可要看一台好戏了,宅子里个个都是好演员呢!”
怎么会有小孩把家长的焦急关心当作戏来看,朱诺安皱眉,果然是顽劣不堪。“嗯,我可以欣赏你爸妈一起把你揍到屁股开花的好戏。”
男孩白眼一翻:“呵,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不欢迎客人还乱跑贪玩害家人担心的小孩在我家乡是要被藤条皮带伺候的。”
这小孩就是被爷爷奶奶溺爱宠坏的混世魔王。一般孩子闯下大祸不说惊慌失措吧,至少也会害怕,而他却无限轻松的样子,一定是他平时这种事就没少干,又没有受到应有惩罚,才会有恃无恐。朱诺安有些愤懑。
家庭教育很重要啊!
她忽然有点担心瑞尔威了,冉阿让一看就是严不起来的慈父,万一如此溺爱孩子,好苗子也会毁了的。
“你家乡哪儿的?”男孩兴趣上来了。
“月亮。”朱诺安不想搭话就开始瞎编一气。
又在骗人,男孩心想,这个笨蛋修女真的越来越好玩了。“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月亮上能住人。你就是月亮国人吗?你怎么来的?飞下来吗?”
“嗯嗯,飞下来的,以后还会飞走,而且专门吃不听话小孩。像你这样的,我们一般下油锅煎着吃。”朱诺安像押犯人的士兵一样,一心监督着男孩往前走。
“……话说我在乱走你知道吗。”
男孩回头看朱诺安不苟言笑的样子,总想逗逗她。
“……你!”朱诺安停下脚步,合着自己不知不觉被当风筝遛圈了?!
“哈哈哈逗你的。”男孩见她柳眉倒竖,倒是笑得开心,“你这样的美人,生气也好看。”
“……”她无语了,这种调戏的话从一个八岁孩子嘴里说出,未免不伦不类……但朱诺安忍不住被“la belle”摄去心神。
别人穿越,实在没有金手指也至少美貌满级,一落地,众人皆惊为天人。好家伙,自己穿越,原生外貌已然成了“问题”,一路上收获的只有惊奇和怜悯。上次那位米涅先生没说出口的话,朱诺安多少猜到了一些,心中不爽却又无法言说。
自己成了什么?钟楼怪人么?
她尝试自我排解过:这是没办法的事呀。如果一个欧洲人空降到清朝中国小山村,即便她有玛丽莲梦露那样的美貌,不被当妖怪驱逐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有人第一眼就欣赏她呢?冉阿让说人像植物,那自己这棵在中国平平无奇的竹子被移植到欧洲,就是会引起围观的奇珍异宝嘛……
说好听点是“奇珍异宝”,说难听点是“丑八怪”,这是她给自己的外貌定位。唉,不被当马戏团的猴子圈起来围观就算走大运了。
但,哪有人不想被夸美丽呢。朱诺安自认自己不是美女,就是五官端正的普通人。小时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