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裙、酸到掉牙的黑布林和摞起来的日记本。于是她突然地、却又自然而然地想:不如算了。
一开始,胡桃夹子曾以为自己是由于始终不奏效而放弃了。逻辑模块从未处理过如此复杂的运算,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欺欺人,直到情感模块介入修正,以一种近乎血淋淋的方式让她直面事实。有那么几回,巴基不在身边,胡桃夹子在独处时拿出那枚芯片,捏在手里慢慢地捻。她会冒出一个念头,对自己说,把它毁掉吧,毁掉这连接两个世界的枢纽,只要手指稍稍用力,就能马上与过去一刀两断;让战术人形OSV-96死在S08区的炮击下,只留下卡嘉·希普诺夫一辈子相陪她苦难的爱人,自此战争与和平、文明与毁灭皆与你无关,瞄准镜里的刻度标尺比不上欧洲小城的日升日落,枪管与火|药的温度也远远不如一个傍晚下班后炽热的拥抱。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严厉地反驳,说,但你是枪,是淬火的兵器、是百炼的战士,你合该去完成你的使命、履行你的责任;你害怕回去要重接协议、更新备份,害怕这一段无法上传的记忆会随之消失;但如果你不去面对现实,如果你现在只会做个可耻的逃兵,那永远也没法真正像个人一样活着。
胡桃夹子摸着那只金属手掌的时候,巴基就轻轻地摩挲落在腿上的金发,最近她为了工作方便,白天总是把头发盘起来,再散下来的时候,柔软的发丝就变得更加卷曲。忽然,他停下动作,手臂一转,绕过女人的肩膀,将她横抱到身前。没等胡桃夹子抗议突然移到自己膝弯底下的金属臂,两个人便猝不及防地一齐跌进床垫里。席梦思的弹簧发出一声哀鸣,但幸而完好无损。胡桃夹子刚松了口气,注意力转回眼前,才发觉那双近在咫尺的灰绿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事实上,尽管这关系亲密的一男一女目前正在同居,平时拥抱亲吻手到擒来,但睡觉时从来规规矩矩:两个枕头、两床被子,泾渭分明的活动范围和老实本分的姿势,纯情得像是一对早恋的高中生。原因没什么特别的,巴基习惯了行军床和冷冻舱,有关正常睡眠的记忆都要追溯到久远的七十年前,起初连床垫都觉得太软,躺不踏实。再加上,他确实总担心会伤到旁边的人,心里再渴望地叫嚣着抱抱她,也不敢靠得太近。胡桃夹子没什么想法,宿舍还是战壕都无所谓,但巴基不习惯,她便默许这一份体贴,静静地等他愿意舒展身体。而像现在这样身体相贴,连呼吸都分不清彼此的距离,不得不说真的是头一次。
巴基双手交叉搂在她腰后,隔着背心轻薄的布料按了按,让怀抱略微收紧,低头吻向她的发顶,说:“等事态……稳定一些,我带你回美国。”
“巴基,你不需要为了我……”
“不是。”巴基打断,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我自己的事,总归也需要有个结果。”
胡桃夹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最后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顺着巴基的力道把自己又往他胸前缩了缩,侧脸贴上温热的胸膛,耳边就是有力的心跳。
“别担心,不如先想想圣诞节,我今天看到超市里已经开始卖圣诞树了。”
“老天,刚十一月份……”
胡桃夹子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巴基依然抱着她,像抱着一轮降落的月亮。距离天亮只剩三四个小时,但他们可以抓紧时间,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