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皇后一手撑着额头,正专注地看着手下的账册。
“这个月后宫的开支太多了,”她接过素英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就皱着眉放下,“怎么回事?未央宫几时喝起这样的茶了?”
素英连忙告罪,把茶盏接了过来。
皇后点点账册,素华刚好从外面走来,素英使了一个眼色给她,让她小心。
素英力道适中地为皇后捏肩膀。
她服侍皇后多年,一看这情景就知道她在心烦什么,但鉴于这几年下来皇后的性子越发急躁易怒,她说话也不由从之前的畅所欲言到现在的小心谨慎。
“娘娘,奴婢刚从内务府回来,看见贵妃宫里的采绣领着人在宫道上招摇过市,炫耀陛下将蜀锦都赏给了贵妃。”
“哼,”皇后冷哼一声,“不过是肚子里揣了个不知男女的疙瘩,这般张狂,生怕旁人不知她有多宝贝。”
尖利的指甲用力点点账本:“她宫里的支出,是全后宫加起来的半数之多!”
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她早就看清了顾青禹是个什么人。
男人到最后都是一个样子,方沁雪自嘲地笑了一声,垂眸看向自己新做的指甲。
她已经不会因为后宫里多了一个女人,谁又怀孕了这些小事生气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知行成为太子,稳固她的地位。
素英应道:“娘娘说得是。王贵妃先前因着她妹妹丢了好大的脸,陛下冷落了她两天,宫中嫔妃多有笑话她的。这下终于怀了龙种,少不得要找回场子来。”
皇后沉吟道:“那位沈先生昨日怎么没去上书房?”
素英刚要回话,素华便进来通禀,说是大皇子来了。
皇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待顾知行行过礼后才把他揽入怀中。
“本宫刚还在问为何沈先生这些日子没进宫,你便来了,”皇后见着儿子,脸上就不自觉带上了笑,“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知行小大人的叹了一口气,皇后见了不由发笑。
“沈先生又受伤了,本来昨日该由沈先生上课的,儿臣还期待了许久,如今看样子,沈先生怕是又要好几日进不了宫了。”
顾知行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皇后,素英站在一边,把沈府那天闹得事说得更详细了一些,皇后听了可笑可叹。
这王氏好歹出身世家,沈扬勉强算是个世家子,怎得一点世家风范都没学到,硬是一个把自己作成了市井泼妇,一个掉了颗牙贻笑大方。
沈穆倒是个识大体的,顾晦……皇后抚摸着顾知行腰间她亲手打好的络子,然后打发他去背书去了。
棋差一招,她现在暂时搞不清观星台的意图,明明当年是观星台想要置“灾星”于死地,但老国师偏偏又留下了最后的预言,说“灾星”不可杀。宫叙白是老国师的嫡传弟子,他那天的立场并不明显,但话里话外都是要让顾晦和沈穆待在一起……
难道宫叙白也发现了沈穆的特殊?还是说宫叙白发觉了顾晦身份有异?
方沁雪摇了摇头,不可能。
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超出他们的认知,相信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呢?
至于后者的猜测,也不大可能。
或许宫叙白只是为了膈应她,所以才有意把顾晦留在京中。
但沈穆这个人确实让她十分头疼。
沈穆还在宫里的时候,为着缓和知意那件事,她多次想要召他前来,他次次推说自己身体不好,最终只得作罢。
他连皇权都不怕,更别说她了。
看起来好说话,温温柔柔的,实则是块硬骨头。
最让她如鲠在喉的是沈穆那天对顾晦的多番回护。沈穆和他的系统太不可控了,虽然他选择了知行,但她对世界背后的东西了解太少,这心里总是不太安定。
虽说知行常说什么沈先生学问渊博、十分耐心对他,但沈穆对顾晦那么照顾,就算知行暂时得到了沈穆的认可,但万一他中途变卦了呢?
这次顾晦又为了给沈穆出气重伤了沈扬——啧,皇后咬紧了后槽牙。
顾晦这小子不是不肯跟沈穆待在一起吗?
顾晦的表现……也对,一个被冷落多年的皇子,突然碰见了一个愿意接受他的人,难免会产生些许感情。
皇后点点眉心,顾晦、沈穆。
她得尽早腾出手来了。
·
【观雪堂】
沈穆睡过了一个白天,到了夜间才醒。
刚醒就要面对一大碗苦药……沈穆抱着011,默默侧过了身子。
柳絮看了好笑,红袖则是惊奇。
不过她现在大致已经接受了公子性情大变的事实。
兰生拿了刘记的蜜饯来,见到这幅场景也觉得有意思,胳膊碰碰柳絮,柳絮憋着笑出声:“先生,该喝药了。”
沈穆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现在头还有点晕的……011两只前爪扒着沈穆的手臂:穆穆~喝了药才会好呀!
沈穆苦着脸把药喝完,忙含了一颗蜜饯。
红袖边铺床边说道:“现在看来,公子还是病着的时候好,该喝药时就喝药,二皇子喂药的手法也好,三两下就喂下去了,并不见为难的样子。”
沈穆披着外衣往外看去。
他昨日才完全退的烧,刚一睁眼就是顾晦守在他床边。
顾晦照顾了他好几日……沈穆心下触动,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他人?”
柳絮打了热水进来给沈穆简单洗脸洗手,闻言回道:“二皇子说是有些累,吃过饭后就回去补觉了呢。”
沈穆拍拍自己的额头,瞧他,都病糊涂了。
“辛苦你们这些天没日没夜的照顾我了,”沈穆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们今日早些回去休息,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
红袖不大放心,沈穆拗不过她,只得同意她留下守半夜。
·
顾晦却并没有如他所言回去睡觉,而是换上了夜行衣,一路穿梭在屋檐上,最后落定在一处普通的屋舍上。
这是吏部尚书的住处。
揭开一块瓦片,顾晦凝神静气,专注记录着屋舍里的对话。
李老夫人扶着拐杖,她的眼神很是吓人,仿若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仇人一般。
“你弟弟屡试不第,就要到不惑之年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居然一点都不想着帮他,好,你不帮,那便老身来帮,可你……你居然!”
李郤阳脸上是一片麻木,他如何都没想到,他兢兢业业为官十数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日日夜夜都在担忧公事是否出现纰漏,最后居然栽在了自己老母亲这里。
他无力跟母亲争吵,挥挥手示意下人把老人送走。
老夫人不依不饶:“你就帮帮你弟弟又怎么样?不就是先看了一眼试题,提前准备准备、开个后门吗?你是什么吏部最大的官,你就是嫉恨你弟弟比你优秀,你怕他当官当得比你好!”
“闭嘴!”
李郤阳纵然知道老母亲偏心,却也没想到她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李老夫人瞪直了眼,不敢相信一向憨厚的大儿子居然变了脸,敢吼她了!
她出身市井,没念过书,但她心气儿高,硬是供着两个儿子都上了学堂。大儿子中了举人,二儿子虽然运气不好,一直未中第,但那又如何?乡里谁人不夸耀她?
她被捧着太久了,一时遭受这样的落差明显受不住,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了她曾经习惯的撒泼。
“哎呦我的命真苦啊!都到这个年纪了还要被儿子顶撞,我不活了啊啊啊!”
“李郤阳你不孝啊!我要去族长那里告你!告你不孝顺老母,不爱护弟弟!”
李郤阳忍无可忍,大叫道:“还不快把老太太送回院子里?!没见老太太失心疯了吗?!”
顾晦打了个哈欠,漠然看着下方吵吵闹闹的母子。
原以为买卖官位一事只涉及到吏部,风雨阁的人在书房没搜出什么东西,却意外在黄府后院井中搜到了些许没烧干净的碎纸。
上面写满了人名,一开始段恕等人还以为是买官名单,后来连夜拼凑之后才发觉事情有点大。
那些个可以看清的人名,上面不仅有尚未参加考试的士子,还有上一届已然外放前往地方任职的官员,职位不论高低,都是地方上实打实的父母官,而名字下面记了许多数字,虽然看不太清,但足以见得严重性了。
不仅仅是买卖那些虚职,小小员外郎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把手伸到地方上的实职,这已经涉及到了泄露春闱试题的问题。
春闱何其重要,这是成千上百万举子寒窗苦读多少年企求往上走的通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
顾晦用油纸把记录的小本包了几层放在胸口,把揭开的瓦片放了回去。
没想到一个小小员外郎居然能爆出这样大的秘辛。
泄露春闱试题——这事儿麻烦了,密密麻麻的牵出许多官员来,朝廷势力要大洗牌了。
这下有热闹看了。
但这都跟顾晦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只是风雨阁的一名探子,记录好信息之后就准备走人,却不想他的行踪被人知晓——
“唰——!”
惊心动魄的一剑刺来,雨点淅淅沥沥地打湿了他的衣服,模糊了他的视线。凭借着对危险的感知,顾晦咬牙往后一倒,随即就是快速的翻滚两圈迅疾起身,辨明方向就往前跑,然后直直摔进了不知道哪条巷子里。
埋伏着的十余位黑衣人一拥而上,顾晦借着夜色杀出重围,几个腾飞攀上屋檐,然后再次顺着墙角滚落。
顾晦一骨碌爬了起来,他手脚灵活,又十分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那群人就算是穷追不舍,却也被顾晦三拐六转的失去了方向,最后一头撞进死胡同。顾晦早料到此刻,冷雨冻得身体几乎僵硬,但不得不说,这次刺杀挑起了他的兴趣。
这段时日在沈穆身边装小绵羊装习惯了,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处境。
大雨倾盆,沈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华榕孤身前来,敲开了安静的沈府。沈穆白天睡得太多了,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正倚靠着松软的迎枕看书,红袖急匆匆而来,沈穆抬眼。
“公子,有一位自称是刑部侍郎,名叫华榕的人来了,”红袖声音抖得厉害,“他说,有要事要与公子相商!”
剧情线缓慢挪动,011放下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小鱼,与沈穆面面相觑。
·
还剩下,最后一个。
顾晦顶了顶上颚,好熟悉的血腥味,难闻的要死。
还是沈穆身上的味道好闻——他想回观雪堂了。
他突然很想沈穆。
杀手自知被再一次甩掉,愤怒地踹了一脚土墙,然后飞快往回走。短剑横空出现,刀光划过了他的眼。
不知道顾晦是如何做到的,在对方双剑紧密的防守之下,他居然还能找到一丝空隙,果断一剑捅进那杀手的左胸,然后屈膝猛一踹翻!
“咳咳咳咳咳!啊——!”
杀手被这一阵恐怖的力道狠狠嵌进土墙,然后倒下,喷出血雾。
顾晦收回短剑,抬眸,走近。
杀手的下巴被一道强横的力道卸掉,凌宇从土墙那头翻了过来,偷觑顾晦的表情。
少主身手越发好了,就是这表情看着……好凶。
“交给你了,”顾晦把油纸包丢给凌宇,“把他带回风雨阁,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太舒服,活着就行,我要亲自审。”
话毕匆匆离开,凌宇认命一点头,开始打扫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