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场的灯光很暗，有歌手在舞台上演出，台下观演的各路明星嘉宾围在几个圆桌旁。

许抒悦坐在最中间一桌，和顾恂琛隔着两个座位。

她听到后面传来交谈声。

“刚才说到哪了？”

“他嘛，他今天也来了。”

“外面的话到底可不可信啊，都说他风流，可是上次品牌活动，他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怪高贵的。”

“高贵吗，是没礼貌吧，现在粉丝都不吃这一套了。”

“长得够帅，不管哪一套都会有大把人吃吧。”

许抒悦的耳朵悄悄竖起来了。

“顾恂琛嘛。”

许抒悦的耳朵放下了。

这还用你说。

“他可神秘了，剧组内外两个风评。可能只有合作过的才知道具体吧。”

“抒悦姐不是跟他合作了吗。问问她咯。”

“要去你去，她今天好像心情不好，刚刚还凶了我一顿。”

许抒悦没办法凭声音认出说话的人。后面是同公司相熟的大家坐在一起，想着她应该是不认识的。

不认识就来嚼她舌根。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

自从飞机落地，那位用户57346945一直很安静。

许抒悦的进展堪忧。

晚宴主办方对嘉宾信息严格保密，作为赞助方的棠熙并无权插手，她没办法从周海纯那里得到消息。

八卦像风一样刮进她的耳朵：

“我记得盼盼姐出道第一部戏搭的就是他吧。但是她拍完就跟这部剧切割得彻底，不仅从来不宣传，而且那一年飞跃奖，她连颁奖礼都没有去。”

“别提这个。从那以后盼盼姐再也没有演过痴情人设，你们仔细品品。”

“有好几年了，我当年进圈就是为了吃这个瓜。不过男主角口碑崩得太快，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冯盼盼。

许抒悦迅速忆起了这个名字。

晚宴主办人Cathy自如地穿梭在宴席之间，也带许抒悦拜访了一圈，同一众大导名流亲切问候，挨个碰杯。她始终带着营业微笑，礼服裙下的脚步款款点过，不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驻足。

只在经过今年金棕榈奖最佳导演奖提名者白帆时稍作停留。

白帆喝得有点醉了，他说：

“抒悦今晚真的好漂亮。如果《纵云》由你来演，我也许能多抱回一个最佳女主角。”他把手里的酒杯高举过鼻梁。是在等许抒悦诚惶诚恐地碰上来。

《纵使有云朵告诉我》曾经三次向她伸出橄榄枝，都被她婉拒。最终定下的女主角是冯盼盼。此刻冯盼盼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火烧云爬上面颊。

电影的成功，离不开居功自傲的男人。

而奖项的错失，却要责怪一个临危受命的女人。

许抒悦高脚杯里的酒液一动不动：“有一个最佳，足以见证导演的水平。”

如果一个都没有，那就要好好反思自己了。

白帆果然醉了。他仰着脖子哈哈大笑，饮尽一杯酒，离场。

看热闹的人影和目光都散开。许抒悦注意到身边人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的手。冰凉的。

“要不要我送你回房间？”许抒悦压低声音，友好地问她。

然而对方的态度不很友好。

“许老师果然为人和善，该你红的。”冯盼盼喝了不少酒，回握她的力气很小。她眼眶红的，嗓音微哑。

“难怪我今天说想住在习惯的808，人家不肯，告诉我隔壁的房间一样好。而最当红的你，当然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东西都有人送上来。”

许抒悦本想做个让步，为红毯一事说些软话。

但转念一想，是冯盼盼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能怪她咄咄逼人呢。

许抒悦从来不是内耗的人。

于是她一言不发地放开手，目送冯盼盼离席。

她一点也不在乎冯盼盼的想法。

反正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总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获清净。许抒悦盯着杯口处美丽但高糖的装饰草莓发呆。

灯光很暗。

越过华丽的杯盏和璀璨的灯烛，在昏芒的边沿，男人的侧脸隔着距离，毫无保留地闯进视线。

一语以概括他的脸：确实是好看得不讲道理。

上眼睑褶线均匀而流畅，眼睫纤长，眼尾垂落，将眸底的风情尽数敛起。下颌平整精致，角度完美得像细心雕琢过。

即便坐在声色张扬的名利场中央，他仍然自矜高雅，带着无法侵染的气质。

他谦恭地直着后背，一丝不苟的西装描出他优越的肩线和修长的颈线。

是Cathy带着一对衣着不凡的母女为他介绍。

女孩子纤细高挑，肤色瓷白透亮，眼睛里带着圈内少见的清高。看来是万贯家财娇养出来的尊贵公主。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孩子喜欢你很多年”“一直没机会出门”“借此机会和你认识一下”“加个联系方式”之类的话。

没所谓，他会拒绝。

然而顾恂琛已经点亮了手机屏幕：

“我扫您。”

这倒是稀奇。

一贯高傲的顾恂琛也有这样低眉顺眼的一面。

许抒悦不再看他。

她无不失落地靠在椅背上，掏出手机。

用户57346945：【主桌social中】

用户57346945：【第七个了哥们总算看上一个，加了微信】

她试图用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来勾引对方回复。然而他耐心很够。

一分钟，两分钟，她没有等到回复。

倒是隔了五分之一张圆桌距离的男人，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他眉间轻蹙，环顾四周，像在搜寻着什么。

许抒悦心虚地低头，怕他发现异常。

背后的空气冷了冷。

“小悦。”

油腻的味道飘过来。

菜单里有写猪头肉吗。许抒悦心想。

“一会儿白导那边，跟我过去敬个酒？你不好得罪他的，正好我跟他关系好……”

乙方舔甲方，哪来的关系好？

许抒悦压着火，一眼也不看他。

“我这是为你好……他正得意着呢，圈子里的风向一天一个变，你知道的。”

许抒悦被浓烈的酒味和过多的男士香水的刺鼻味道熏得想吐。

微凉的木质香解救了她。

——

深夜的山庄露台，薄雾和晚风衬着鞋底踩过大理石地面的嗒嗒，闷而不重。

许抒悦脚步很快，才能跟上前面人的步子。

“顾老师桃花不断，怎么舍得放掉？”

她看得清楚。顾恂琛在站起来之前，彬彬有礼地同他面前三位失落的小姑娘道了“抱歉”。

“在路彰面前演到底，是我作为演员的信念感。”

他曾经假装她的男朋友，把她从酒场险境里救下。

“你不要名声，我还要的。”许抒悦嘟哝。

两个人光明正大一前一后离场，一定会有很多人看见。

“圈内的流言再多，也传不到外面。”顾恂琛脚步停了，许抒悦埋头走路，差点撞上。

他转过来，微微倾身。两道声音撞在一起：

“和我一起，很折你的面子？”

“你胆子也没那么小嘛。”

许抒悦盯着他墨一样的瞳孔，距离太近了。

两秒钟之后，顾恂琛先垂下眼睫：

“我就是寻个清净。”

“你别多想。”

她清净。

许抒悦越想越气。

她捂住小腹缓缓蹲下来。

顾恂琛倚在复古花纹的围栏上，只斜斜地抛来一个眼神，意思是：又来？

许抒悦的琥珀瞳色像猫一样亮着，圆圆的，无辜非常：

“你知道我胃不好，还带我吹风。你要负责。”

“帮我到房间拿药。”

顾恂琛自上而下用目光描她的脸。

“逼人家脱衣服的时候没有想过她会冷？”

原来他真的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样。

许抒悦愣怔了数秒，随后坚定地望向他：

“我知道你觉得我活该，因为你觉得我刁钻刻薄。认为我欺负新人，逼她换掉衣服，在风雨里受冻。”

“但是顾恂琛，我们都是从没有姓名的那一天走过来的，她们能想到的一切我都能想到。你以为我没有听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

微博热搜上，有关任夷则被许抒悦职场霸凌的词条一路狂飙，已经挂在了文娱第二。第三第四分别是#许抒悦红毯女王#和#许抒悦真的艳压了吗#，而联动任夷则单人词条热度直接破亿，带着九宫格精修图稳稳排在第一。

各路网友纷纷替这位不知名的小花打抱不平，辱骂许抒悦打压新人，毫无善心。

“隐忍的好处大家都知道，但我偏不。路都是自己走的，既然她想走捷径，公平起见，总得有人给她添点刺吧。”

许抒悦仰起脸，笑得真挚又单纯，含着柔刺，猝不及防地扎一下：

“顾老师应该明白的呀。”

“你加上那个女孩子微信的时候，和我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顾恂琛默了一瞬。伸手去拧露台的门。

他连头也不回一个，看上去不耐烦极了。他的声音穿过暮色，渺渺地：

“房号？”

许抒悦还没从气闷中缓过来，听到他大发善心的问话又感动又感恩：

“807。”

顾恂琛脚步一顿。

许抒悦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已知顾恂琛和冯盼盼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给他报她的房号，会不会被发现不对？

男人的鞋尖落在她面前，然后是带着广藿香味道的温暖落在肩头。

他的嗓音像凉水一般：

“那个女孩子是成骨不全症。”

“她才十一岁，我没有任何想法。”

许抒悦错愕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蕴着星空的颜色。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