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白色灯盏比月光还皎洁。

许抒悦嘴跑得比脑子更快：

“顾老师家的小猫养得真好。”

顾恂琛偏过脸，仔细看她的眼睛。因为过度紧张，她的骄傲和锐气渐弱，抬眼和他对上的目光有稍稍迟疑，袒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委屈。

“大半夜偷偷过来，就是为了看猫？”

“我还喂她了，顾老师不会生气吧。”

许抒悦无知无畏地仰脸，上目线天真舒展。

顾恂琛耐心尽失。

很难分辨他此刻拧领带的动作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是恼怒？

毕竟他守了那么久的花被许抒悦剪得光秃秃。

是羞愤？

他被许抒悦的把戏耍得团团转。

是懊悔？

懊悔上次在棠熙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她的鬼话。

兴许他只是觉得热了吧。

“许小姐。”

许抒悦的腿被他抵住，控制不住的细密颤抖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妥。

要命啊。别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你当我傻的？”

许抒悦宁死不屈地别过脸。

他凑得太近。一时分不清楚现在是在戏中还是戏外。

如果是戏中那么他应该是想亲她的。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空气太拥挤了。

许抒悦动动身子，勉强从兜里掏出一支仅剩的猫条。

抖抖。

不信你看。

顾恂琛扫了一眼包装袋。

还是瞳女士最喜欢的甜虾口味。

看来是投其所好，被她拿捏到了。

至于为什么非要深夜潜进他的房子，问也不用问。关系实在不好，但也是实在想玩猫。

许抒悦的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潮湿。睫毛被打湿，看上去楚楚可怜。

顾恂琛心下一动。

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是这样不近人情的吗。

然而顾恂琛抓她的手没有放松的迹象。

“喂猫就喂猫，花惹你了？剪她干嘛？”

“花？”

许抒悦的困惑写在脸上。

“谁剪你的花了？”

顾恂琛眉间的暗色又沉了几分。

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是该磨一磨了。

“这个人不是你？”

他把用户57346945的界面展示给她看，没等她的手碰到手机又急着收回。

他实在不想直白问：骚扰我的人是你？

许抒悦摇头：

“我经纪人管我的账号很严。”

蒙太奇的技巧她信手拈来。

她被他拎着抓回到阳台边，按住在栏杆上。

果然不出所料。

花苞恣意舒展着，半开半含，像盈满风的白帆。一个也没少。

许抒悦转头看他，三分不解，七分委屈，眼眶湿红，泫然欲泣：

“现在相信了吧？”

顾恂琛的语气里的愠怒明显弱了：

“那这是什么？”

许抒悦来不及捂，被顾恂琛从她口袋里准确搜出一柄尖锐的剪刀。

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藏在她的外套里面。

许抒悦用尽全身的演技进入角色，将情绪递进到最浓处：

“这几天一直有人跟踪。”

“我很害怕。”

话音未落，一滴泪先滑过她的面颊。

许抒悦感受到自己的脚彻底站稳在地面上了。顾恂琛的语气彻底软下来，愤怒消失了，转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共情，渺渺的在晚风中：

“你也有ptsd，对不对？”

——

“什么ptsd，你有吗？”

成暮芸第一时间关心她的身体。

“冇啊，但是那个情况，谁都会点头吧。”许抒悦淡淡地。

“他相信了？”

“他不信也得信。没有证据。”

“就这么简单？”

“也是之前在外地设置的定时发帖帮了忙。”

去之前许抒悦做了充分的准备。在顾恂琛质问她的几乎同一时间，外地IP同步发帖，很大程度上洗脱了许抒悦的嫌疑。

“不过你是真的牛啊，我还以为你是单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成暮芸给她手动点赞。

“他不会完全对我放松警惕。”许抒悦轻松地回复，“这毕竟太巧合了。以后我会更加注意的。”

外套的质地很滑，许抒悦叠了半天也没有叠好。她于是很会放过自己地将它随手一抓，塞进柜子最深处。

她的烦躁来得莫名其妙。打开手机，想看顾恂琛有无新动态。

眨眼间，用户ID变化了。

——

已经两次了。

导演喊“咔”，可是许抒悦无动于衷，需要工作人员把她从剧情里拉出来。

许抒悦一句抱歉还没说出口，就被李方御的话憋回去：

“好，很好。”

许抒悦的脸红到耳根。

她知道自己刚才演得没有那么好。

多年台词课的修养使她的耳朵前所未有地敏锐。

导演生气了。

她默默地想。

搭戏需要精神和灵魂的高度共鸣，可是在刚刚搭戏的四十分钟里，她压根没有和对手演员对视一眼。

她在走神，满脑子是顾恂琛昨晚修改的用户名。

【勿以恶小而为之】

因为重复名的原因，他还加了一串数字，合起来就是：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

看上去有一种和他本人气质完全不符的滑稽和荒诞。

但她笑不出来。

导演坐着，顾恂琛和许抒悦立在两边，静静地看监视器里的画面

气氛很沉默。

导演要发飙了。

许抒悦这样想。

身边能退出去的工作人员借着放饭的由头走了大半，谁也不想在此时此刻被当成导火索。

“浓情蜜意。”

导演突然开口：

“知道浓情蜜意是什么意思不？”

许抒悦点点头，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又缓缓摇头。

“你俩进组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俩不对付，但是我问了吗？”

他打眼瞧顾恂琛，他保持着如一的冷漠姿态。

他又看向许抒悦，她的眼睛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他说不出重话。

长久的安静。

李方御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

“不拍了。”

“什么？”

许抒悦紧张了。

就戏论戏来说，她和顾恂琛的表现都没有大的纰漏。放在平均水平的影视作品中也是完全够用的。

即便李方御是名导，他又对这部作品寄予厚望，即便他有尖刻的眼光和骄傲的个性，但是说不拍就不拍，这样的秉性是许抒悦从来没见过的。

如果这个时候从剧组离开，外界不怀好意的舆论会把她淹没。

李方御不容置疑地：

“现在我宣布，我们这部剧正式进入下一个阶段。男女主角的感情将迎来转折，也就是要进入恋爱期。但很显然，你们二位还没有做好接下来的准备。”

“导演……”

许抒悦脸颊很红。她想说些什么，但她不敢在李方御面前随意扯谎。

她敬重他。

许抒悦和顾恂琛的咖位在圈内算头部的头部，流量为王的时代，台前幕后的潜规则，大家都明白，所以即便是剧组里最吆五喝六的导演，一般也不敢对顶流有什么怨言。

昭昭说过，曾经听到组里有人议论，说李方御在电影圈里呼风唤雨惯了，始终不忘那些老黄历，还以为导演的地位仍然可以凌驾演员之上，却不知道时移世易，剧组里随便一个喽啰的背景都是个顶个的牛，资本、公司的手段错综复杂。懂得人情世故的导演们大都选择和时代走在一起，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大欢喜，人人满意。他就是因为这些明争暗斗，不到六十五岁就退下来，只能接点影视剧的本子，现在还那么不知变通。

没等她开口道歉，旁边那位一直无动于衷的男人总算开口：

“她昨晚没睡好。”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许抒悦的后脖颈，一阵麻木冰凉的电流袭来，她浑身僵了一僵。

她错愕地仰脸转向他，然而他面色如常，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一句多么引人遐想的话。

顾恂琛真是不鸣则已。许抒悦彻底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了。

从顾恂琛的院子里出去，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事情是这样没错，她昨晚失眠也没错，但是……

他怎么知道？

等等

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她又不是因为他失的眠！

她很快想明白了。

他在报复她。

他一定是狗吧！

大男人的气量比针尖还小！

顾恂琛不知道许抒悦为什么要拿眼睛瞪他。

她昨晚说这几天被跟踪，理应是精神紧张的。而她之所以会被跟踪，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他的原因。那个张狂的跟踪犯应该是把目标转到了行为大大咧咧的许抒悦身上。如果那个人对许抒悦产生敌意，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过意不去的。

何况现在已经产生了蝴蝶效应。许抒悦一向敬业，如今却这样失水准。

顾恂琛是在愧疚。

李方御略过了两个人剑拔弩张的诡异气氛——他已经见怪不怪。

他松松叹气：

“从这里出去。”

许抒悦吓一跳。

导演要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明指哪位，那就是他俩都要滚出去。

狗东西。

叫你随便接话。

她决心出去之后就和顾恂琛决裂从此势不两立。

就听到李方御接着说：

“沿着山沟一直往上走，到山顶，明天回来告诉我什么感受。”

“好的导演。”

许抒悦立马换上一副无比乖巧的神色。像一个敏捷的小动物一样闪到门边。在顾恂琛身边多待一秒都要发疯了。

然而一只脚还没迈出去，背后传来了她此生都不想听到的噩耗：

“你们俩一起去。”

“就你们两个，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