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旅客大都昏昏欲睡，机舱内很安静。偶尔有人低声攀谈，夹杂着不同语言，模模糊糊地传进许抒悦的耳朵。

许抒悦透过舷窗拍了一张夜色中的首都机场，发送到微信聊天框：

【马上起飞了】

出剧组没多久，她就被塞进了飞往法国的飞机。品牌活动和杂志拍摄，她将在巴黎度过五天的时间。

说来是短短的五天，却跨越了圣诞夜，说来也是横跨两年。

而且——

许抒悦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复，沮丧地将手机关机，丢进手包里。

昭昭坐在她旁边，在她一脸惆怅地问出那句问了几百遍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当机立断地附在她耳边告诉她：

“也才五分钟而已。他也许只是在忙，没看见。”

“是啊，才五分钟而已。”

许抒悦茫茫地看向窗外，跑道上的指引灯排成均匀流畅的弧线，自然延伸到深黑的地平线。

她心里有很多的不确定。

身份转换的实感还没有到来。

顾恂琛是很忙。他的行程神出鬼没，除了娱乐圈的工作，他还要兼顾接手集团的事业。

他原本应该陪着她的。但是临时有事要处理，这一次没办法陪她。

不能陪她也好。正好在异国他乡，又逢西方文化中最重要的节日，许抒悦正好到处逛逛换换心情。

她决心不再想着关于顾恂琛的一切。

她也确实没有工夫想多余的事。

连时差都没有时间调整，她穿梭在不同城市，脑子里装满了各大珠宝首饰品牌的创办者话事人，包括展品的风格简介类目区分，都记了英法双语，随时切换。

年底的宴会红毯应接不暇，杯盏交错中，每个人的眼睛都长在这位来自中国的女明星身上。

从早到晚，高定礼服换了一套又一套，许抒悦赶场辛苦，脸上却丝毫没有疲态。气度依然从容不迫，仪态万千。

有人统计，许抒悦四天跑了六个活动。

十二月二十四日，许抒悦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九图。

香榭丽舍道两旁，瀑布般的明黄灯串挂满树枝，广场的每一道拱形门下都装饰了缤纷的圣诞树。城市的主色调或浓绿或灿黄，随处可见的浮雕和绿植镶嵌其中，优雅非常。

许抒悦另配了两张素颜照，一张捧着圣诞饼干，表情搞怪。另一张是在街边，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香风围巾上有精巧的小狗花纹，镜头抓得极好，画面中许抒悦背对着，只露半张侧脸也能看出姿容清绝。长发随意搭在肩头，下颌微微抬起，眼底蕴着温和满足的笑意。

某张照片恰到好处地露出街对面商业大楼的一隅，有人凭logo认出那大楼属于顶奢高珠品牌JulyChloe。

早有传闻，许抒悦将成为JulyChloe第一位全球品牌挚友。

葡萄糖：【许女士工作密度快要赶上我吃饭密度了，居然还有时间闲逛拍照 rsp】

无可奈何花在开：【宝贝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啊[难过[难过】

月上柳梢头：【女明星就是好，事业心就是强。粉丝可别瞎劝了，她累了自己知道休息。在该拼事业的时候不拼事业，难道让她去谈恋爱吗】

v我50：【纯路人，看了几个现场视频，总觉得她美则美矣，但就是没有气质，女明星还是应该端一点架子，别什么活动都接】

骂我反弹：【啊对对对女明星应该每天喝露水】

顾恂琛刚结束忙碌，看到许抒悦素颜照片的词条。

点开前几天无暇看的小号。

两天前，许抒悦在小号发布吐槽：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法国人小气，晚宴真就只有酒，一点饭都不给吃，假期店都不开，又没有好吃的，真要饿死了】

算算时间，许抒悦那边已经入夜了。

他心下一动，给许抒悦发去微信问候：

【吃晚餐了吗？】

消息发出去，但被拒收了。

自从因为游戏的事情被拉黑，顾恂琛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原谅。

从前在剧组的时候他还能主动找她，怎么也能见上面，可直到现在，两人相隔万里，他才发现，想念并不能跨越全部的距离。

他不禁开始回想，许抒悦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再联系他。

她说过出组之后愿意试试和他交往。

她是这么说过的吧。

顾恂琛重新点开许抒悦发布的九张图，大教堂的色彩绘玻璃被窗外雪色映衬得更加通透明净。

——

这边，圣诞夜。许抒悦今年最后一场晚宴告一段落，终于能有自己的时间。

她揣着心事埋头走路。十二月的寒风穿过灯火辉煌的街角，她不禁将脸往围巾里埋得更深一些。

她主动提出一个人走走。回酒店的这条路不长，刚好足够她理理心绪。方才席间喝了一点香槟，她很需要散酒气。

来往的人大都行色匆匆，异国他乡街头，许抒悦可以不必注意隐藏。

久违的自由空气冰冷地在她露出的眼睛前停留。不必再逃避无处不在潜伏的狗仔镜头，许抒悦脚步踩得又轻又快，雪地靴踩上路边随意扫起的雪堆，绵绵的脚感隔着温暖的毛绒传来，是穿着她那双小鹿皮鞋底粉金小高跟时完全感受不到的，为了保持警惕和自律的美丽，她需要在漫长的宴会时间里始终绷紧脚背，腿心里的血液冰凉地冻结。

许抒悦忙着看街角绚烂的灯串，不知道哪里飘来一阵甜香。

许抒悦不自觉地偏离方向，向节前萧瑟孤寂的街区漫步。

香气停留在一排明亮的橱窗前。

门面很小，漂亮的花体字做招牌。

玻璃被擦洗得很干净，成排精致漂亮的圣诞节蛋糕摆在里面。

糖霜均匀地撒在红丝绒上，代表节日的拐杖糖有一圈白一圈粉的花纹。

推门，门上铃铛敲出欢快的旋律，许抒悦看向角落里圆润乖巧的鹅黄色蛋糕们——

那些可爱的、温暖的、用熟悉的香味把她引来这里的酸乳酪蛋糕。

许抒悦的脚步冻结在原地，她被这股香气拥着抱着，好像喝醉了，醉得晕晕乎乎，一点也不想醒过来。

保持了一晚上的营业状态，她真的很饿了。

许抒悦抱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离开店里。

她这才注意到，整条街巷几乎只有这一家店还开着门。璀璨的街边装饰灯与每一家空荡漆黑的店铺鲜明地对立着，透过玻璃看，顿生凄凉荒败之感。

许抒悦感到一阵凉意，她把买到的蛋糕们揣在怀里，裹进外套。

拐进一条空荡的小巷，许抒悦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

她紧紧外套，屏住呼吸。

她脚步放缓，背后的声音也放缓，起初她以为只是穿过小巷的风声，或是被她踏过的雪声，直到一个微妙的契机，她的脚步声和背后的隐秘声音短暂错拍。

她感到巴黎的寒风在她周围停住了脚。

“谁？”

许抒悦佯装愠怒地捏着腔调，然而脱口而出的母语暴露了她的仓皇。

“你好。”

一道上扬的男性嗓音，听得出标准的中文语调。

在异国他乡见到国人总是亲切，许抒悦本能地转过脸去。

倏忽，她脚步被冻住。

那人明显是欧美长相。

他衣着很灰，脚上的鞋都破了，漏着风。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能看见一双眼睛狭长尖细，透露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

是个流浪汉。

他身形很高大，走拢时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许抒悦这件风衣外套价值不菲。想必他盯她很久了。

许抒悦僵硬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假装自己只是亚洲面孔，听不懂中文。

流浪汉伸手摸进他干硬发皱的衣兜，摸索着什么。

许抒悦警惕地后退几步，快要贴到墙根。她余光看周围，灰暗的小巷，在节日的夜晚，没有人来往。

节日。

今天是圣诞夜。

如果她在这样的夜晚横死街头，内娱还不知道要震动成什么样子。

许抒悦不受控制地想。

流浪汉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把手里的东西抖抖，送到许抒悦面前。她先是吓了一跳，因为那上面满是汉堡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酱留下的污渍。

这是一张电影海报。许抒悦有作品在海外上映，但显然不是这一部。海报上的女人金发碧眼风情万种，但不是她。

流浪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签字笔，在海报女人美丽的脸上划了两道，确定还有墨，递给她：

“写。”

语气很平静也很生硬，完全不如刚才那句“你好”熟练，但许抒悦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的压迫感和命令口吻。

他一路尾随她到这里，原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

许抒悦开始懊恼。

自她从金碧辉煌的大厅离开，以为在异国的街头可以尽情张扬而不被认出。

连流浪汉都知道，今晚这里众星云集。

她极力控制住胸口的恶心，从那只油腻的手里接过笔。

现在违抗他，无异于自己找死。

她一边假装签字，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寻找合适的时机，说不定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一道刺目的白光亮起，许抒悦不禁抬手挡住眼睛。

“嗨，美女。”

一辆光洁崭新的黑色宾利缓缓靠近。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张熟悉的脸。

上一次见面，是在Joyce的宴会上，她的酒洒在了她全球首穿的高定上。

Monica今晚也在受邀名单里。只不过晚宴的层级极为森严，许抒悦作为明星艺人，是不能和千亿身家的千金小姐一同列席的。

Monica穿了一条深黑色撒钻吊带裙，雍容的毛皮风衣衬得长卷发风情又昳丽。许抒悦宴席完毕就托人小心送回品牌的珠宝首饰，她戴了满身。

她趴在车窗边沿，猫一样的眼睛自下而上挑起看向许抒悦，口气戏谑非常：

“挑男人的眼光怎么时好时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