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这段时间，恢复不如预期。”

医生把检查结果展示给舒逸：

“入冬的时候他状态不错，现在反而比从前的情况更糟。”

“是不是跟他最近在集团工作劳累有关？”

医生摇头：

“就他展现出来的情况看，他过度地自我封闭，需要一个窗口，高密度的脑力劳动是给了他这个窗口。”

“可是您之前说，他这个病，需要外界力量干预，帮他打开自己。”

“打开是为了适应，封闭是为了自保。在自保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强行迫使他反而不好。”

“他最近工作怎么样，和人交往多吗？”

舒逸否认：

主要还是闷在办公室读文件。

“他的世界太简单纯粹，非黑即白。这样的个性偏偏碰上这样的家世，一不小心就会被商海的一点点波浪吞没了。要洞察人心，不能不多看多听。”

“人心啊，远比哲学思想和理论常识要深入多了。文娱行业接触的人再鱼龙混杂，也不及他以后要接手产业的千万分之一。”

医生说：

“实在不行，就从圈子里退出来吧，再坚持下去的意义不大。”

——

顾恂琛在车里静候很久了，他没有拿着书，也没有看手机，只是倚在靠枕上，侧向车窗一边。

傍晚有浓烈的火烧云，日光渐隐，云层的边沿镀着层玫瑰色。

舒逸系上安全带，示意杜岚可以发动车子了。

今晚还有越洋会议，顾恂琛没有太多的时间养精蓄锐。

“粉丝那边估计是看顾氏没有动作，胆子大起来，居然在流量最大的营销号底下直接铺控评，说咱家现在是最大的资本，现在趁乱抹黑的通通封杀。”

没人回应，舒逸只能自己干笑两声。

他知道顾恂琛一向不在乎粉丝的。

他换了个说法：

“许老师那边……因为最近舆情的事情，也闹起来了。”

“说来也奇怪，在剧组的时候看她们挺有边界感的，那时候还买营销说跟咱不熟呢，怎么出了组反倒通稿满天飞了，说什么的都有……”

杜岚瞟一眼后视镜，看顾恂琛脸色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有所松动。他忍不住插嘴：

“许老师不像是这样的人吧。”

“你懂什么，如果在剧组的时候就开始炒作，那咱们必定会减少来往，他们哪还有的素材哦，现在好了，放松警惕就会被那些黑心肝的下黑手。”

顾恂琛的半张脸隐在如墨的夜色里，看不分明，规律的高速路灯一圈一圈地向后退去，像深海鱼吐出气泡——在高压之下，也即没有海面风波的干扰，可以平静地保有最精准无比的形状。

舒逸不说了。

顾恂琛的状态很不正常。从前他也喜静，但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整天都不动一动。最近他沉浸在各个子集团之间辗转工作，仿佛自己给自己上了发条，几乎不留片刻喘息的机会。

究竟是为了逃避什么。

——

“咔——”

刘沫意听起来是明显的不耐，但他沉着脸，没有发作出来：

“刚才那个镜头，为什么要躲？是灯光不好？还是场景不对？”

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心惊，他们明明沉浸在演员的表演里，没有察觉到究竟是哪一个镜头。

吻戏没要清场，两位演员都很专业，那是一个难舍难分的热烈的吻。

只有许抒悦自己知道，唐冰伸手托住她的后颈，引导她贴住他的唇时，她有一瞬的凝滞。

那只是一个很微小很微小的、被控制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出自本能的退缩。

许抒悦原本可以控制的。她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这样的桥段，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点难以驾驭。尤其到呼吸碰撞的时候，她的神思总在出走。

她面对的是阿洁，是她相恋十五年的爱人，许抒悦没有谈过这么长的恋爱。她反复纠结，在以往学习和表演的经历中，明明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三个月的恋爱，和十五年的恋爱，他们的吻是不一样的。

到底是怎么不一样呢。

她这样想的时候，心情就变得没来由地沮丧。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沮丧没能有一段真实的长久恋爱，还是沮丧自己因为一段幼稚的恋情，开始对过去的自己产生怀疑：

她到底有没有读懂过爱情？

唐冰举手：

“对不起！我刚勾到抒悦一根头发。”

场上的空气终于快乐地流动起来。

——

【业内爆料：去年最热门的选秀出道童星，和双金影后甜蜜互动有，八成是在谈】

【不信一眼假】

【拜托啊，看看年龄差吧，姐姐是真下得去手啊】

【那些说不信的，自己去看发布会他喊她什么，年下不叫姐，心思多半有点野】

【兜售片场吻戏录制花絮，甜蜜暴击，唯粉勿扰哈】

许抒悦已经很习惯在每天下戏之后到唐冰的酒店房间里对戏了。

剧组生活很简单，每天的时间都被工作填满，许抒悦喜欢这样的生活。忙碌给她很多安全感。

她有很久没有关注网络上的消息了。有时候昭昭在她旁边抱怨，她会觉得那些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

许抒悦的小号一直没有活跃了。

顾恂琛切换过去，看到她的动态停在两个月前。

最近她进了一个新的剧组，合作搭档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小男生。

他风评上佳，专业素养尚可。

重要的是——

话题的中心，说他心思有点野。

他一条条翻看那些有关“许抒悦唐冰恋情”的证据，在蛛丝马迹里面，他自动略过某人，停在她或笑或泪的脸上。

“在看什么呢？”

唐冰端了两碗燕麦片，先给许抒悦一碗。

她放下手机，双手接过。

“没什么，好像手滑点赞了。”

“你公司管不管你？”

唐冰吞下一大口燕麦，专心地望着她。

“我公司一般只允许我用小号。”

唐冰做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公司也是。他们觉得我年纪小，管不好自己的社交平台。”

“但我们这一代人，小学就开始用□□空间了好不好。”

许抒悦笑笑。她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是自己点的。那就只有他了。

那也不可能啊。

“那个，抒悦，Stella的钱总……你有相处过吗？她人怎么样？”

唐冰今天有点吞吞吐吐。

许抒悦知道唐冰即将和Stella的一条珠宝支线合作。听说是他第一个商务代言，他公司非常重视。

“不熟悉。她是今年新上任的，去年春季款首发的时候我还不认识她。听说人很干练，但是没接触过嘛……”

她低头搅动燕麦片，犹豫再三，还是把她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了唐冰：

“听说她不很待见我，不喜欢我的处事风格。大概是个严苛的人吧。”

唐冰惊讶地：

“那我得小心一点。她约我吃饭来着。”

钱鸣悠不喜欢许抒悦，许抒悦自己从来没见识过。只知道她走马上任以来，Stella的新品就不再供她随意挑选借用了，连她例行合作的经理们也力有不逮。合约即将到期，眼看Stella是不会再用她了。

“有些人呢，她不喜欢你就是没有任何原因。有些人呢，你的存在就是她不喜欢你的原因。”

许抒悦一只手支在太阳穴，不疾不徐地，像是在宽慰自己：

“所以没必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不和拍的人合作起来不会开心的。”

唐冰有些不好意思：

“我刚正式出道，签的合同分成很低，家里还有生病的妈妈要照顾……妹妹也有新学期的学费要交……”

“抒悦，很多人说我跟大部分明星都不一样，特别尊重这个职业。”

他说到“尊重”两字，特意把食指中指并拢举过头顶，小兔子一样弯了弯，强调道：

“那是因为我跟别人确实不一样。我就是想要赚更多的钱，让身边人的生活更好一点。”

“多跟我讲讲Stella好吗。”

唐冰换上他最常用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许抒悦不敢戳破他那些美好的想象。她小心翼翼地滤掉那些不快乐的甚至是肮脏的事情，挑拣最有趣的部分讲给他听。

如果一定要合作，不如就这样轻松下去。

她想。

“抒悦，你觉不觉得我房间今天有点奇怪？”

许抒悦没有仔细观察别人住处的习惯，但她还是装作很熟悉的样子转头看了一圈：

“没有呀。”

“你把眼睛闭上。”

许抒悦很习惯他神秘兮兮的风格。她心里觉得他是小朋友，所以不设防地顺了他的意。

“好。好了吗。”

唐冰的声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好了，睁眼睛。”

许抒悦和一只瘦弱的橘猫脸贴脸。

两方的眼睛里都写满了紧张。

“哪来的小猫呀？”

许抒悦伸手抱过它放在膝盖上。

“片场捡的。”

唐冰温柔地托住小猫的后腿。

“这是公司给我立的几十个人设里面我最不反对的。”

许抒悦意会地笑了：

“起名字了吗？”

“没呢。”

唐冰的眸子暗下去。

“起名字就代表它是属于我的小猫，但我不能算拥有它，所以不应该给它起名字。”

“哦——”

许抒悦以为他只是暂时养一下，不带回家。

唐冰接着说：

“我家有十几只猫，都是捡来的，都没有名字。”

“有这么多呀。”

许抒悦叹道。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流浪的小猫？”

唐冰自问自答：

“可能有一百万，一千万吧。”

“我没有办法救所有的小猫，我的力量太小了。”

“但是你救下眼前这只，就改变了它的命运啊。”

许抒悦有些语无伦次：

“你以后一定会越来越有力量，可以帮助更多的小猫，还有小狗，还有需要帮助的人。”

唐冰从短暂的怅惘中抽离出来，重新欢欣鼓舞起来：

“等我和钱总碰完面，马上就是春节了，到时候剧组放假，去我家看？”

许抒悦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冬天总算是有点值得期待的事。

“好呀。”

他抱着小猫，笑得太甜了。

许抒悦每每想起来这一天，总觉得那样年轻的富有生命力的一张脸，如果能永远定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