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八一中文 > 洗雪录 >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病气】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病气】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你……”薛兼没料到她单刀直入,竟分毫不领情,一时语塞。

趁他无言以对,薛扫眉更进一步,冷然道:“倒也不用费心猜想——宋大郎与父亲相依为命,你能搜寻到的‘凶手’,应该也没有其他人选;买通医士之类的事情,你也是做惯了的。

“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事涉人命,便不可能有简单的官司。加上郑娘子那一件,若是处理不当,惹火上身,看你怎么和主人交待?”

她试图借力打力,薛兼却避重就轻地说:“不必是两件案子……其实也可以并作一件。”

他声调不高,眼神森然,沉静地看着她。

薛扫眉如临深渊,寒战之余,立时明白他言下之意。

林掌柜和宋大郎症状相似,可称他们是被同一种药物毒死;再泼上些桃色脏水,为郑娘子和宋大郎之间错牵几缕红线,便可将事情全栽到郑娘子一人头上。

比如,郑娘子和宋大郎偷情在先,后者与林掌柜在银灯楼起了争执后,与姘*头共谋毒杀其夫。奈何事情败落,郑娘子下狱,宋大郎惊惶之余,服毒自尽。

自古无巧不成书,反正碧霄府的官老爷们也都是旧识,要自圆其说并不难。如此,银灯楼便只是故事中一个无关紧要桥段的发生地点而已,可被顺顺当当地摘出去。

至于郑娘子,反正她是要死的,再加一桩罪过,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薛兼的打算。他没将可能节外生枝的宋老爹灭口,已算格外仁慈——如此优容,与他自小接受的教养不符,却是他认为薛扫眉会喜欢的。为了让她对自己的厌恶不再滋长,他情愿选择更麻烦的解法。

可惜薛兼还是不够了解薛扫眉。或者说,他从没了解过。

“不可。”她斩钉截铁地说。

“为何?”

因为那样不公平。对死去的人,对活着的人,都不公平。

薛扫眉不屑与薛兼剖白自己,径直选了他能听进去的说辞:“蠢材!纸里包不住火。若银灯楼真是瘟疫滥觞之所,很快会有更多来过银灯楼的人死去。你难道能杀尽所有知情的人,好去封他们的口?

“再者说,郑娘子的案子,陆御史已定了要参审。你与他打过交道,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再他面前想要编圆一整篇故事,可没有那么容易,别到时反而露了马脚,给主人惹来更大的麻烦。”

她微抬下巴,拿出骄矜势态,试图以此压制薛兼森冷的气势。

陆缥早上才说过,必要的时候,可以搬出他的名号,来震慑薛兼。她没和他客气,这就用上了。

这番表情,却在薛兼心头搅弄起另一番滋味。

薛扫眉每每提及那姓陆的,眼里总有别样的光芒。可笑!她和陆缥,一共才见过几面?黑曜石流光溢彩,难道不是因为天长日久的打磨?若真有可以点石成金的命定之人,那个人又为什么不可以是他薛兼?

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薛兼捏紧拳头。眼下是多事之秋,那些一了百了的暴戾想法,还不到实施的时候。

他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薛扫眉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也许主动关闭银灯楼,才可避免更多的麻烦。

毕竟相处多年,薛扫眉轻易看出薛兼的松动,立刻追加砝码:“还有,平仲和我说过,许多疫病染上后不会马上发作,往往要间隔上几日。银灯楼的掌柜、伙计数十号人,也不知道谁与林、宋二位有过接触。万一他们都染了病,只是眼下还不显,那么……方才赵掌柜过来,可也同我们一起吃了茶。”

她目光轻移,落在薛兼身侧的小几上。赵掌柜方才用过的素色薄瓷茶盏,还未来得及收走,此刻正静谧地杵在那里,格外扎眼。

“我立刻让他回银灯楼。便依了你的意思,银灯楼暂且闭门五日。若无新的疫情发生,或查明这些乌糟事与银灯楼无关,我们就立即恢复营业。”

薛扫眉点点头,补充道:“这些事情,交给府衙去查罢。我想休息一阵子。”

她熬夜之后奔波了一天,刚刚又和薛兼争辩了好一阵子,此刻好容易平静下来,顿感脱力。

薛兼本还想诘问下午她去慈幼院的目的,见她本已养回一丝血色的小脸,此刻已变回煞白,顿时将话咽下。

反正阿橘一直随在薛扫眉身边,后面再问阿橘,也是一样的。薛兼想。

赵掌柜还在外头等消息。薛兼听进了薛扫眉的话,深恐赵掌柜将病气过到宅中,一心想要速速将他打发走,没多留意别的,转身开门出了厅堂。

阿橘插不进他两人的谈话,便自觉地与他们错身,独自入内看顾薛大姑娘。方才在外等候时,她想到薛扫眉晚间食欲不振,只匆匆用了一点粥,便命小厨房准备一盅枸杞炖梨作为夜宵,此刻已端在手上。

她迈过厅堂的门槛,果不其然地听见早已听惯的压抑咳嗽声。紧随其后的一记闷响,牵绊住她原本轻快的脚步。

阿橘抬眼看去,眼眸瞪大。

那响声是薛扫眉发出的——先于阿橘手中被抛下的木盘与瓷盅,双眼紧闭、已失去意识的薛大姑娘,已全然坠落在地面上。她光洁的额角因方才制造出响声的撞击而红了一片,却红不过胸前白色裘皮上点染的新鲜血迹。

汤盅碎裂发出的炸响,引得已往外走的薛兼和赵掌柜都停下了脚步,却未让薛扫眉纤长的眼睫震动分毫。

在阿橘的哭叫和触碰中,在赶来的薛兼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她仍保持着宁静的睡态,像一尊摔不碎也唤不醒的瓷器。

***

同一轮月光照拂之下,十数里外的府衙当中,陆缥刚从焦头烂额中暂且抽身。他匆匆扒了两口饭食,抵过今天的第一顿正餐。

自陆缥到碧南道任职以来,这算是最漫长的一天了:从早到晚,送走两大批物资和陈相如,处理宋大郎、传唤曹娘子,布置南屿、碧霄府乃至于整个碧南道的禁闭与抗疫防线……任务一件叠着一件,好在基本都安排下去了;只盼能顺利执行,让他们从真正的阎王爷手中,争回一些生的机会。

可惜事与愿违,到了深夜,坏消息次第传来。

先是陈相如带领的官家船队下落不明。南屿与碧霄港相去八十余里,结合今日风向、风速,至迟两个半时辰一准能抵达,信鸽飞回也只需半个时辰。一早出发的薛家商船队早已传回顺利到达的信号,可随后出发的官家船队,迄今已出发五六个时辰,仍然杳无音信。

陆缥差人去码头询问,得知就在官船出发后不久,港口风向在短时间内变换了数次,且可观测到南屿方向的海洋上空莫名升起一团云雾。也许正是这莫测的风和雾,耽搁了船队的前行,或者阻隔了信号的回传。若是后者还好,可若是前者……

那可也是十条船哪,何况上面还有用来救命的物资,外加百来条人命。

不知那胆小懦弱的陈知府,遇到乱局,是否吓湿了裤子?

陆缥心绪沉重,令人将热过数次、现下又已凉透的饭菜收拾走。此时夜已深沉,海天俱是漆黑一片,纵使他心焦如焚,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到天亮后再做打算。

再就是林掌柜还未下葬的尸身被抬到府衙尸房之中,与陆缥一起留守在碧霄府的张扁鹊将它和宋大郎的尸身仔细辨认过后,骤然变了脸色。他家中世代行医,又兼具天资禀赋,医术虽不敢称神称圣,见识也胜过普通郎中许多。根据张扁鹊的判断,林、宋二人,很可能是感染了一种只见于先辈笔记的烈性疫病。

据传,此病曾在西南大泽深处的岛国传播,起病急骤、传播迅速,夺去了那里大多数人的性命。因这些特点,又因病状与燕国常见的肠胃病“霍乱”有相似之处,此病被出海游历后听说此事的逸士按照谐音,命名为“胡烈拉”。这条记载后来被医圣采集到笔记之中,被张扁鹊有幸窥见片段。

不过,张扁鹊并无过目成诵的本事。他之所以能牢牢记得胡烈拉的病状,并将其和林、宋二位的死状联系起来,是因为笔记中格外惊悚的一句话:

因疾而殁者,面唇青蓝,口余秽物,状类罗刹;肌肤皱缩,拧而不复,形如橘皮。

如果说“面色发青、发蓝”还不算罕见,那“皮肤失去所有弹性”这条,就可将此病与其他病症及中毒相互区分了。

张扁鹊行医数十载,已届耳顺之年,但此前从未亲眼见过这种病——直到今日。

“若真是胡烈拉,那恐怕会……”张扁鹊和陆缥报告完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斟酌着继续说,“恐怕不妙。我只看过此病症状的记载,知晓它烈性非常,十人染病,就有八人死去。但此病因何而起、由何传播、如何医治……小老儿惭愧,竟一概不知。陆大人高见,在事态扩大之前,先将南屿的染病者集中收治,再隔离起来,恐怕是唯一出路。”

言下之意,是染病之人已无药可治,只能将他们抛弃,好给有幸健全之人留出生路。

陆缥拧起眉头,问张扁鹊:“你说这病和霍乱症状类似,那可否先按霍乱的治法去治?”

对于生命,不到万不得已,他无法心安理得地选择放弃。

张扁鹊摇头道:“我没有试过,但估计很难,因为胡烈拉实在进展太快了。起病一二日内,患者便会上吐下泻、阳气丧失,最终脱水而死。上路不通,估计连药都很难喂进去;起病急骤,用针刺、艾灸、贴敷等方法,也等不及它们起效。”

“你方才说,此病见载于医圣笔记。可据我所知,张扁鹊并非医圣传人……”陆缥沉吟道,“我并非在质疑你方才所言的真实性,只是在想,有无可能医圣对此病有更周全的记载,只是张扁鹊你未曾见到。”

他的猜测,让张扁鹊犹豫起来。

“确……确有这种可能。我所见到的笔记,是先父传承下来的手抄本。他年轻时上山采药,机缘巧合遇见了医圣,得以借到笔记。可惜的是,他只来得及抄写两日,医圣便猝然离开了。先父曾说过,那本笔记很厚,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故而只拣选抄写了那些看上去紧要或者他从未听说过的。胡烈拉这种病,据载只在海外流行,那我父亲没有将相关记载抄录完全,也是可能的。”

“令尊抄写医圣笔记,是在哪一年?”

“那时我还未记事……应当是在五十多年前了。”

“医圣最小的弟子瞿准今年二十二岁,而他五年前来到碧霄府时,医圣已不在人世。就算他十岁拜师——那么,与你父亲相遇后,医圣至少还活了四五十年,完全有可能再增补那份笔记。”陆缥沉着地推理。

张扁鹊颔首。若是完整版的笔记中有对胡烈拉的深入记载,将大大助益于当前局面。想到这里,他立刻开口问道:“陆大人,何不差人去请瞿扁鹊?”

张扁鹊不知,瞿准已先于所有人,自行去了疫情肆虐的南屿。陆缥确实托付陈相如去寻访瞿准的下落,但现下陈相如自己都不知所踪,此事只好重新规划。

但他们也不必被困在这一步。陆缥淡然道:“找笔记的事情,我来负责,张扁鹊不必操心。”

早前对薛扫眉起疑时,陆缥曾差人调查过瞿准,知道他碧霄府的居所只有两处,一是在桑罗观,距离陆缥秘密关押葛三的地点不过四五里地;另一处则在薛宅当中,陆缥不仅在那里埋伏了一些桩子,更是亲自踩过点。

待夜更深些,这两处地方都将被他的人手彻底搜查,以期翻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打定主意,正准备将张扁鹊遣走,忽然发现门外胥吏正探头来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

胥吏赶忙闪身出来,恭敬行礼,规规矩矩地通传:“薛家管事在外头,扬言要见大人。”

“找我何事?”陆缥一听是薛兼找来,顿时生出不妙预感。

“不是找陆大人您的,”胥吏讪笑道,“他是来找张扁鹊,说有人命关天的急事。小的拗不过他,这才斗胆来叨扰两位大人。”

这下轮到张扁鹊惊讶:“这……”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缥已变了脸色,大步流星地往外间走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