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公诉人对邓延的相关行为一一列举。
关于邓延,明知时愠杀人逃逸,还主动帮他掩盖罪行,毁掉本案中最重要的物证,行车记录仪,帮其认罪,作虚假供述,延误公安机关破案,造成司法资源浪费,应依法处于五年有期徒刑。
路琛:“被告邓延,5月12日晚上10点43分接到时愠的电话,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邓延扭头看了一眼时愠,回道:“他说自己在东大街撞死了人,很害怕。”
路琛:“那你为何不报警?”
邓延皱眉:“他是我老板,也是我朋友,我进去蹲几年没所谓,他如果进去了,星途就彻底毁了。”
路琛:“是他让你帮他顶罪,还是你自己主动帮他顶罪?”
邓延:“我自愿的。”
路琛:“在通丰4S店是谁提出销毁行车记录仪的?”
邓延:“是他。”
路琛:“你在投案后为什么突然翻供?”
邓延:“我不知道他杀了人,我以为只是普通的交通肇事,在里面蹲几年就好了。”
路琛提问完毕,法官问被告律师有没有异议,唐捐说有异议,法官让他说。
“首先,我当事人最初选择替时愠认罪,其本意时出于对多年朋友的情谊,而不是想替其掩盖罪行,更没有延误公安机关破案的故意,且在得知时愠有故意杀人的嫌疑时,主动承认错误,交代犯罪事实,协助公安机关破案,希望审判长可以应酌情考虑。”
关于提问,唐捐重点强调邓延跟时愠之间的情谊,但也是点到为止,不敢多问,不然会引起公诉方跟法官的反感,说他打感情牌。
许峰那边更没得说,法院给他指派了法律援助律师,全程基本无异议,真就是来走个过长的。
法官宣布开始举证质证。
路琛翻开证据那一沓资料,他边念,法警带着证据材料在各个席上转,唐捐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王瑛躺在地上,肚子上好大一个洞,血肉模糊,孩子身上还带着胎衣,小脑瓜上还长着黑色的绒毛,身上也是血肉模糊。
路琛:“现在向法庭出示物证痕迹调查书,一审二卷第47页,经本案被告人许峰和通丰4S店监控以及行车记录仪得知,时愠当晚驾驶的黑色保时捷在撞向王瑛时没有采取制动措施,车身保险杠有一处凹陷痕迹,且在驾驶座的油门踏板上发现一枚血迹,经图片对比,是时愠当晚所穿皮鞋留下的痕迹。一审二卷第57页,法医鉴定报告中指出,王瑛左右腿股骨粉碎性骨折,耻骨粉碎性骨折,右边锁骨骨裂,胸骨粉碎性骨折,第四至第十二根肋骨骨折,脸部及四肢大面积挫伤,腹部七处开放性伤口,创口边缘不规则,腹部有碾压伤。死亡原因是腹主动脉破裂导致大出血死亡,其腹中八个月的胎儿也被利器所伤,身上有三处刺入伤,两处为胸部,一处为腹部,其死亡原因是缺氧失血窒息死亡。现在向法庭出示第二组证据,时愠所驾驶车辆的行车记录仪。”
他话音刚落,屏幕里就出现风驰电掣的飙车音,唐捐以手扶额,低头看自己没写多少字的辩护书。
视频前后放了有一个半小时,旁听席都有人睡着了。
时愠全程不看屏幕,两手拳在额头看自己的鞋。
邓延也不看,时不时扭过头看身边的人,许峰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战绩。
大屏幕结束播放的那一刻,路琛说,综上,被告人时愠驾驶车辆将人撞伤后又把人刺死,继而二次碾压销毁证据,犯罪事实明确,手段特别残忍,犯罪动机极其卑劣,主观恶性极大,造成后果特别严重,应以故意杀人罪对其从重处罚。
他话音刚落,李默就提出了他的质疑,两手扶镜框,看起来是要大干一场。
李默开口前看了一眼唐捐,唐捐还是低头看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辩护词,没跟他搭上眼。
李默:“公诉人认定的破碎的红酒瓶是否找到?”
路琛:“案发后,时愠把破碎的啤酒瓶丢向了车外,两周后去指认现场时并没有发现任何红酒瓶的残留,应该是被雨水冲刷流进附近的河流,没有找到。”
李默:“公诉方刚刚提到的证据里行车记录的视频是原视频还是盗拍的呢?”
路琛:“本案被告人许峰用自己的手机所拍。”
李默:“行车记录仪乃我当事人的隐私,许峰的行为侵犯了我当事人的隐私权,其行为属于犯罪。所以该行车记录仪的盗拍视频不能作为定案证据。”
路琛:“许峰的行为不仅侵犯了你当事人的隐私权,还构成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还以此牟利,你放心,他会为自己的贪念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对司法机关而言,这个盗拍的行车记录仪视频是本案的重要证据,是经过一致认可的,而不是你一句违法所得就可以否定它存在的意义。”
李默直捏眉心:“请问公诉人展示出的油门踏板上的血迹是否有做血液检测?”
路琛:“许峰拍完照就把车辆清洗了,第二天去做痕检发现部分有荧光反应,证明的确存在过血迹,但血迹已被污染,没有检测出任何信息。”
李默:“所以公诉方并不能证明脚踏上的血迹是王瑛所留是吧?”
路琛:“虽然不能证明血迹是谁所留,但根据刚刚屏幕上的视频可知,时愠在将王瑛残忍杀害后脚上的确沾了王瑛的血,并且在此之后没有跟其他任何人发生过暴力冲突,所以油门脚踏板的血迹只能是王瑛所留。”
李默:“路检还是拿证据说话,只凭推测可不行哦。”
路琛:“不如问问时愠,他脚上到底沾了谁的血?”
李默脸色一冷,目光看向时愠,还没开口,时愠自己说,王瑛的血。
路琛:“这下李律可以放心了。”
李默皱眉,旁边的虞莎则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灰色美瞳直直地盯着时愠,像是要从他身上挖下一块肉。
李默手里的按钮一动,大屏幕上出现时愠跟一群孩子的大合照,他们大都七八岁的样子,身着蓝色藏袍,脸颊黑里透着红,眼睛明亮对着镜头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背后是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再往后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雪山。
“这是时愠2012年在雪山下资助建立的学校,名字叫时延希望小学,图片中的孩子,他们一直接受时愠的资助,这是孩子们写的请愿信。”
「北京的大法官你们好,我们是时延希望小学的学生,时愠哥哥是个好人,他每年冬天都会来看我们,还会给我们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他说让我们好好学习,等长大了他带我们去北京玩。爸爸妈妈告诉我们他出事了,我们想来北京看他,可爸爸妈妈不让。时愠哥哥真的是个好人,求你们再给他个机会,不要杀了他,谢谢你们,扎西德勒」
信的结尾是一连串的藏文名字,还纷纷按了手印。
李默读完,手里的按钮又是一动,屏幕上出现时愠跟儿童基金主席的合照和各项收款明细。
“如各位所见,我当事人时愠是个富有爱心的人,他很喜欢孩子,五年间累计向儿童基金捐款三千万,他心有大爱,不是网友们眼中的恶魔。案发时他处于躁郁症的发作期,无法正确认识自己行为的内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才出现伤人的情况。不可否认,他是为了避免被害人报复讹钱才出手伤人,但这一切都有原因。2010年,我当事人遭到摄影师长达三年的敲诈勒索,对其身体以及生理健康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导致其患上了严重的躁郁症,每日都要服药。希望法庭可以酌情考虑,从轻处罚。”
李默说完,路琛还没回应,赵猛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李默破口大骂:“他被别人讹关我老婆屁事,凭什么认为我老婆一定会讹他,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胡作非为吗?捐再多的钱也抵不了心中的恶,时愠让我们一家三口阴阳两隔,他必须死。”
赵猛说完嘴唇直哆嗦,声音带着哭腔,法官让他别激动,坐下说。
路琛拽了拽他的胳膊才把他弄回座位,不停拍他的背,说别激动。
赵猛把头埋在掌心,重重地呼吸。
路琛深呼一口气,目光直指李默:“被告人之前的所作所为跟案发后的行为没有任何关系,不可以作为证据展示。”
李默镜框往上一抬,手里的按钮啪啪响,屏幕里出现时愠确诊为躁郁症的诊断书和长期服用的药物,并申请鉴定人出庭。
一分钟后,北京脑科医院的精神鉴定中心的宫主任站在了证人席,西装革履,米色方形厚框眼镜,头发黑白相间,四十出头的模样,开口前朝被告辩护席看了一眼。
唐捐单手撑着脑袋看人,期待他能给出什么样的鉴定结果。
宫廉收回眼神,拿起自己的证言娓娓道来:“经我院精神鉴定中心鉴定,时愠有精神病史,作案时精神异常,存在明显的被迫害妄想,幻想症,自知力缺失。据此我院认为,时愠患有精神分裂症,属于精神疾病,有病理动机,被迫害妄想削弱了其对作案行为危害性的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法律能力评定为限制行为能力人,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他话音刚落,赵猛立马就要拍案而起,生生被路琛给摁了下去,还好瘦,不然真搞不定。
赵猛嘴里呜呜咽咽要说话,路琛拍他的肩膀,说别害怕,我们也有鉴定人。
赵猛这才停止叫嚣。
旁听席一阵交头接耳,唐捐扭过头去看,??♂?各个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唐捐余光在旁边的人身上晃悠,虞莎跟李默脸上的笑意又回来了。
路琛一开嗓,打破他们的喜笑颜开。
路琛看着宫廉,目光犀利:“请问宫主任,既然时愠无法辨认和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为何说出想让他们母子死去以逃脱被报复讹钱的话?”
宫廉笑了:“路检有所不知,精神病人只是精神有问题,而不是智商有问题。精神病人虽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其智商是普通人的智商,会有预谋,谋划,也会有攻击部位的选择,也会知道逃跑,会知道保护自己,他只是有病,而不是弱智。他只是控制和辨认能力有问题,所谓辨认能力,就是行为人可以正确认识自己行为的内容,社会意义和结果的能力。控制能力则说的是,行为人支配自己实施或者不实施特定行为的能力。辨认能力是控制能力的基础和前提。精神病人可能有辨认能力,但没有控制能力,也可能没有辨认能力。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在法律上的后果,丧失或者一定程度上丧失对自己行为的控制。在本案中,时愠就是被妄想和幻想的强烈情绪所左右,才酿成了悲剧。不知道我这样解释,路检可以理解吗?”
路琛眉心紧巴巴地点头,说自己也要申请鉴定人出席。
方青予进来时刚好碰上退场的宫廉,俩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