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拿起辩护书就站了起来，镜框往上一抬就开嗓：“首先我代表我的当事时愠对被害人家属说一句对不起，时愠说如果你们愿意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会尽所能去补偿你们，谢谢你们。”

李默说着还对赵猛的方向鞠了一躬，赵猛扭过脸不看他。

李默继续说：“跟大家想象中的可能不太一样，时愠其实生活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父母在他三岁时车祸去世，他一直由舅舅舅妈抚养，从小生活也比较拮据，但舅舅舅妈非常支持他的演员梦，他也很争气，考上了北京的艺术学校。2007年大学毕业，他开始四处给人拍广告，当封面模特，在一些剧组里当群演，直到2010年出演一部校园剧大火，让他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各种谣言纷至沓来。时愠跟同剧组的男摄影师起了冲突，视频一经发布，时愠成为众矢之的。这也是他患上躁郁症的原因。虽然见过这世间诸多的恶意，他还是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在西藏游玩时给那里上不起学的孩子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并一直资助他们上学，给儿童基金捐款，这些都是发自心底的善意。我们不能因为他犯了错，就忽略掉他本身是个怎样的人。”

“案发当时，他处于躁郁症的发作期，情绪失控杀了人，我相信一个非常喜欢孩子的人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向还未出生的孩子举起屠刀，他是真的失控了，他本无意伤人。在被警察逮捕后，他积极悔罪认罪，主动交代犯罪事实，愿意赔偿被害人家属的一切损失，如果法庭可以给他一次机会，他将退出娱乐圈，用余生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希望法庭可以酌情考虑，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完毕。”

李默落座后，唐捐最先看的人是时愠，他还是一脸沉默，刚刚路琛说希望盼他死刑立即执行，他也是这副表情，从开庭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身患躁郁症的人。

接下来轮到唐捐，开始他在本庭审中为数不多的一次发言。

他拿起辩护书站了起来，先是给赵猛那边鞠了一躬，这次赵猛没躲，眼圈发红盯着他看。

“尊敬的审判长，检察官，我是被告邓延的辩护律师，唐捐。首先我代表邓延向王瑛的家属说一句对不起。虽然邓延没有参与整个案件的实施过程，但他作为知情者，没有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替他人顶罪，帮助他人销毁证据，确实有错。”

“邓延跟时愠是多年好友，俩人相识十年，从刚出大学校门的懵懂到而立之年。这十年，邓延一路陪时愠从籍籍无名的群众演员到如今受人追捧的当红明星。俩人相扶相持，走到今天很不容易。邓延在听到时愠开车撞死人时，也是毫不犹豫替他认了罪。不管外界如何评价时愠，对邓延而言，时愠都是他最亲的人。他没有任何掩盖时愠犯罪行为的故意，他只是不愿看到好友锒铛入狱，星途尽毁，背负天价违约金。如果时愠只是开车不小心撞死人了人，邓延绝不可能翻供，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时愠有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可时愠杀人事实明确，对出于求生本能和即将身为人父的邓延来说，也是一场煎熬。对他而言，翻供意味着背叛，意味着自己要亲手将时愠送给司法机关。但最后他还是做了正确的决定，他促进了公安机关对这一起案件的侦破，并没有对该案产生任何严重的后果，希望法庭可以酌情考虑，从轻处罚，完毕。”

唐捐说完就后悔了，瞅那天邓延签委托书时的表情，感觉签了这个时愠就必死无疑，签字的时侯手不停地抖，现在看来，他不一定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因为从开庭到现在，他的眼睛就没从时愠身上离开过，就算不用正眼看，余光里也全是他。

许峰的辩护律师起身就只有一句话，许峰并没有主动用盗拍的行车记录仪去敲诈勒索时愠，属于被迫受益，希望法律可以酌情处理。

尹商宣布让被告人做最后陈述。

时愠最先站起来，冲赵猛的方向深鞠一躬，半晌才起来：“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邓延是第一个看向时愠的人，他眼眶通红，手放在玻璃上，手指往回拳，尹商让他做最后陈述，他才把手放下来。

邓延的最后陈述也很简单，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许峰也跟风，说他也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尹商宣布休庭后，三位被告分别被带离法庭，邓延前面就是时愠，他伸手要摸时愠的肩膀，还没碰着就被法警一把抓过，厉声呵斥他别乱动。

时愠回头看他，给了一个微笑，明眸皓齿，眼里都是笑。

别人笑，邓延哭。

唐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趴在桌子上半天不想起。

“谢谢唐律师。”赵猛一看到唐捐就给人深鞠一躬。

唐捐脑子里还是时愠刚刚的那个笑脸，缓了缓神说不客气。

“一起去吃个饭吧。”赵猛。

“好啊。”

三人在法院隔壁的湖南菜馆吃的炒菜米饭，赵猛点了个擂辣椒皮蛋，吃到一半就哇哇大哭，店里的人都往他这个方向看，唐捐跟他坐在一起，轻轻拍他的肩膀，说还是要向前看。

赵猛抬手抹眼泪，大口给嘴里塞米饭，说以后再也不吃擂辣椒皮蛋了。

吃完饭，三人回了法院，调解室里，赵猛差点儿跟李默打了起来，现在争议的焦点就是时愠到底是抑郁症还是精神分裂，这关乎到他的生死。

李默还是庭上那套说辞，路琛则搬出方青予的话来压他，俩人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站起来给对方一拳。

尹商问赵猛需要多少的民事赔偿，毕竟日子还得过，赵猛攥着拳头说他不要钱，要时愠死。

尹商无奈，没有再劝。

唐捐在他身上看到了迟忠的影子，鼻子又是一酸。

两个小时后开庭。

法槌一敲，正式宣判。

尹商：“2017年5月12日时愠撞人刺死王瑛案宣判如下：被告人时愠以每小时270公里的速度撞向正常行驶的被害人王瑛，本该报警拨打120的他，为逃避责任，持破碎的酒瓶朝王瑛的腹部连捅七次，造成王瑛跟肚子里八个月的胎儿当场死亡。后又为掩盖罪行进行二次碾压。案发后毁灭证据，允许他人替自己顶罪，教唆他人毁灭证据。其犯罪动机极其卑劣，手段特别残忍，情节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虽然其案发时情绪失控慌张，但这都不是向他人举起屠刀的借口。其到案后积极认罪悔罪，但不足以从轻处罚。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跟包庇罪，两罪并罚，判处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赔偿受害人家属34万元人民币。”

听到死刑的那一刻，时愠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可他身边的邓延却冷静不了，直接当庭大哭，不停拍打玻璃说对不起。

尹商让他冷静，他直接晕了过去，时愠这才扭头看他，还是笑。

邓延被带出庭后，尹商继续宣读对他的判决：“被告人邓延，明知时愠的犯罪行为却帮其掩盖罪行，销毁本案最重要的物证行车记录仪，帮时愠顶罪，延误公安机关破案，导致司法资源浪费。构成包庇罪，因其并无主观故意，翻供后主动认错，指认犯罪嫌疑人，促进公安机关尽快破案，符合法定从轻情节，判其三年有期徒刑。”

“被告人许峰，发现疑似交通肇事车辆不选择报警，而是偷偷将重要物证行车记录仪拍下来意图去敲诈勒索被告人时愠，构成侵犯个人信息罪，并以此牟利100万元人民币，属于情节严重，处三年有期徒刑，没收违法所得100万元人民币，并处罚金5000元。另外，其明知时愠肇事逃逸而不选择报警，帮其隐匿重要罪证，构成包庇罪，判其五年有期徒刑，两罪并罚，判其六年有期徒刑，没收违法所得100万元人民币，并处罚金5000元人民币。闭庭。”

随着法槌敲响，一场耗时半年多的案件终于落下帷幕。

时愠没有上诉，他舅舅舅妈不服，以其罪行并非极其严重，且案发时情绪失控，更没有故意杀人，应依法从轻处罚为由提出上诉。

唐捐把审判结果告诉温妤后就回了宴庭，一进屋就闻到了苹果的清香和烤面包的味道，耸个鼻子一直闻。

沈枳说做了芝士苹果派，等会儿跟先生一起吃。

唐捐问他人呢，沈枳说也是刚回来，去洗澡了。

唐捐“哦”了一声就盘腿坐在沙发上，照例窝在沙发一角，他喜欢被两面软乎乎的东西支撑包裹的感觉，这是独属于他的安全区。

一抬眼，客厅摆了颗一米六左右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彩灯跟圣诞老人，周六围着一个黄色的彩球扒拉着玩。

“沈姨，这圣诞树你弄的？”

沈枳点头，说她在网上下的单，中午才送到，跟小元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弄好，还说周六一直在捣乱，叼着个球满屋子跑。

唐捐把目光投向罪魁祸首，又开始扒拉圣诞树了，本身就不太牢固的圣诞树，岌岌可危。

“沈姨，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给自己找个伴吗？”

沈枳正在腌鸡腿肉，手里的动作听了，没回头，嘴角一动：“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对象啊？”

唐捐从桌上拿了一包琥珀核桃仁抱在怀里吃，小脑瓜飞快转动：“你要愿意找我可以帮你看看。”

沈枳给碗里倒了油继续抓，笑了：“我这么多年习惯了，冷不丁有个人我还真受不了，还是算了，现在就挺好的。”

唐捐给嘴里抓了一把核桃，腮帮子鼓鼓囊囊，边嚼边说：“没事儿，等你老了我帮你养老。”

沈枳摇头拒绝：“你照顾好自己跟先生就行，我自有打算。”

唐捐好心被驳回，脑子里在想张万尧以后老了的模样，还挺期待那一天的，毕竟比他大十五岁，到那时候体力绝对不可能跟现在一样，那他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想想就开心。

他咧着个大牙傻乐，张万尧顶着半干的头发朝他后脑勺就是一拍：“中彩票了？”

唐捐一个白眼儿，要想把老东西压在身下干，那可比中彩票都难。

“卓应宗最后还是被判了死刑，你说你这大半年起早贪黑都忙啥了？”

唐捐回来的路上看到的消息，今天两个案件，被告人都被判了死刑，网上本该有的节日气氛全变成了呼吁废除死刑，微博也趁机搞了问卷调查，你是否支持废除死刑，唐捐选了否。

张万尧不回他，问沈枳什么时候能吃饭，沈枳说再炒个辣子鸡就齐活儿，肚子饿可以先吃其他的。

张万尧光着脚走向餐厅，唐捐在他背后指手画脚，骂他老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