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六安，唐捐把人送到不敢走，护士那会儿送来了安神汤，言媚喝完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过了十分钟，说了句对不起。

唐捐从桌子上拿了草莓熊放在她床头，说没事儿。

“其实我不讨厌二叔，他对我很好，才让别人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我也知道不该怪他，可我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个视频，想起那些人说的话，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关系，他们凭什么那么说我们。我晒了全家福，晒我们一起吃饭的照片，他们说我被二叔包养，还说什么禁忌之恋。赵聪他也不信我，没人信我，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认定我们是那种关系，我好累啊，去学校他们都指指点点，说我爱上自己的二叔，没有羞耻心，搁古代就要浸猪笼，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言媚说着肩膀就开始抖，胸口也直喘粗气，唐捐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安抚：“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也遭受过网暴，也想过自证清白，后来发现没用。因为他们一旦对你有了偏见，那你所做的任何自证都是徒劳，还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他们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所以，无需自证，因为你本来就没错，错的是他们。你现在不停地伤害自己，就是在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该受到惩罚的他们，不是你。现在案子已经启动公诉，那些散布谣言和满嘴喷粪的人必将为自己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你要把自己身体养得倍儿棒，日后才有力气上法庭跟他们对峙。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看见那些人渣，坐在家里等消息就好，其他的交给我，好不好？”

言媚过了好半天才点头，一开嗓唐捐就笑了。

“那你老婆是戚柏舟还是张万尧啊？”

“你告诉我黑色彼岸花的事儿，我就告诉你谁是我老婆。”

“你先告诉我。”

“不行，我都陪你玩一整天了，要说话算话。”

言媚两手撑着床坐起，靠在床背上，右手大拇指不停扣左手食指侧边的肉，半晌才吭声：“当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的时候，就想到了自杀，开始逛各种自杀的论坛，看哪种自杀成功率比较高，有说吞药的，还有说把自己关到车里吸毒气的，还说不推荐割腕，成功率最低，还容易落下后遗症，最好是割颈动脉，死得最快，但下手一定得快准狠，不然没死成下半辈子也完了。当我准备退出时，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标题是，黑色彼岸花，勇敢者的游戏，这个世界不属于你们，你们可以选择去另一个世界。我点进去之后，很快就有人跟我发消息，欢迎来到彼岸花，游戏即将开始。”

“进群的第一天，群主就发了参与游戏的首要条件，必须在右上臂刺一朵黑色的彼岸花，每天必须凌晨四点起床完成当天的任务，必须看他发过来的恐怖片和音乐，还有各种自虐视频，不要跟人说话，直到完成第六十个任务，也就是终极任务，自杀，游戏结束。那天你出现在天台，是我的第六十天，我自杀失败，又不肯执行他们新的任务，就被踢出了群。”

“什么新任务？”唐捐瞪大眼睛问。

“向群主发送手持身份证的裸照。”

唐捐胸口一缩，这都什么变态玩意儿，那陈亦君的参天会又是怎么回事儿，听起来不在一个频道啊。

“你有没有截图？”

言媚摇头，唐捐捏捏鼻根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他回去睡觉了。

言魅这下不干了，一把抓住唐捐的手腕不让他走，唐捐说折腾一天了，困了，要睡觉。

“你还没告诉我你老婆是谁呢？”

唐捐哭笑不得，起身回她：“张万尧。”

言媚笑了：“你才是下面那个吧？”

唐捐□□一紧：“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言魅眉心一挑：“略知一二。”

唐捐不敢继续问，让她早点儿睡，然后就走了。

回到家唐捐屁股挨床就睡了，日上三竿才起床，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全是老东西打来的，他愣是一个都没接着。

刚想着回过去，有人敲门，周六汪汪叫。

他光着脚去开门，小元在门口站着，说老板在宴庭等他。

“不去，没时间。”唐捐没关门，转身往沙发跟前走。

小元“哎呦”一声：“祖宗，今儿六月初八，老板特地回来给你过生日，沈姨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都等你呢，还有周六，咱赶紧去吧。”

最近日子过得有点儿乱，唐捐都忘了生日这一茬，眼看就三十了嗐。

“不去，我自己吃碗长寿面就好了，不用麻烦沈姨张罗，你回去吧。”

小元抱起地上不停冲他摇尾巴的周六，嘿嘿一笑：“唐律你就别为难我了，老板说了，如果没把你接过去，他就让我卷铺盖滚蛋，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唐捐瞥了一眼在人怀里哈巴嘴的周六，揉揉眉心：“我才不信，你跟了他十几年，他才不舍得放你走。”

小元心里欢喜，嘴上还是不松口：“那你还是不太了解张律，他在尧庭待了二十多年不还是说走就走，你就跟我回去吧，沈姨都想你了，天天在我跟前儿念叨，一周前就张罗着菜谱，说要给你做好吃的，你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啊。”

小元抱着周六叨叨个没玩，唐捐心还是软了。

一上车小元就给张万尧打了电话，说人接到了，马上到家，那边过了半晌才回个嗯。

到了宴庭，周六直接跳下车往正厅跑，没多久就传出汪汪叫。

唐捐紧跟其后，掠过正厅，直奔餐厅，沈枳正围着桌子摆弄餐盘，抬头跟他对上眼，笑着说唐律生日快乐。

唐捐说谢谢，他人呢。

沈枳说先生刚去洗澡了，应该快了。

唐捐心里嘀咕，最好等他吃完再出来，这样不用跟他打照面。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五分钟后，张万尧披着黑色的睡袍就落了座，头发照例还是半干，一身的橙子味。

唐捐余光在老东西身上打量，还是没看到戒指，他刚想开口，沈枳端了碗小面放在他眼前：“先生刚做好的小面，我去浇了个汤，唐律趁热吃啊。”

唐捐拿起筷子说谢谢沈姨。

沈枳目光在张万尧跟唐捐身上来回倒腾，气氛不对，怪不得昨晚先生回来黑着个脸呢，看样子又吵架了。

“这面是先生从重庆带回来的，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唐捐刚吸溜一口面，扭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某人，嚼了咽下，说好吃。

沈枳说好吃就行，她去看看周六在干嘛，让他俩慢慢吃。

唐捐想让她留下来一块吃，刚张嘴人就跑了。

没了沈枳，餐桌上的气氛稍显压抑，只有唐捐吸溜面条的声音，吃到一半他就放下了筷子，准备跟张万尧来个坦白局，把事情说开了，总这么憋着对彼此都不好。

谁知他刚转过头，张万尧把盛好菜跟肉的白瓷碗往他手边一放，说有事吃饱了再说。

他不想，所以没动筷。

“我送你的戒指呢？”

张万尧夹菜的手悬在空中，停顿了一秒又恢复如常，夹了一块葱烧豆腐放碗里，这菜是越来越淡了。

“丢了，在找。”

唐捐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他整天把戒指当宝贝供着，洗澡都得摘下来，怕周六叼走吃了，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擦干头发又给戴上，睡觉前总要摸几下心才踏实，老东西不在跟前儿，这两枚戒指中间扯着一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他，一头连着老东西，如今那个丢了，那根线自然就断了。

“怎么丢的？”

张万尧昨天想了一宿都没找出个标准答案，皱了下眉说：“找不到就再买个一模一样的，赶紧吃饭。”

唐捐胸口突然一痛，像是有人拿他心脏当沙袋，接连被锤了好几下，他慢慢挺齐起脊背，让自己舒服一点，半晌才说话：“送你的那枚戒指，是母亲留给她未来儿媳妇的，你中指关节粗，我让人又加了点铂金熔的，你现在搞丢了，我他妈上哪儿给你找一模一样的？”

张万尧眉心一紧，当初小崽子送他戒指时只说了生日快乐，多余的话也没说，他打死也不会想到这戒指是温樾给的，现在戒指被他搞丢了，完了，如果没找到估计会被小崽子念叨一辈子。

“已经在找了，赶紧吃饭。”

唐捐肚子里全是气，实在没心情吃东西，起身就去了卧室，被子一掀就把头埋了进去，脑子里是母亲那张微笑的脸。

那天是十二月十一号，农历十月二十四，时愠案开庭前两周，那天北京下了初雪，母亲让他去家里吃饺子，他到的时候，家里就母亲一个人，吃的冬菇马蹄馅的饺子，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吃了二十一个，肚子都撑了。

母亲就一直盯着他看，也不动筷，他看出了母亲有话要说，就主动问了。

母亲问他跟张万尧的关系，他如实说了，母亲长呼一口气，转身从卧室拿出一个黑色绒布四方小盒，打开放在他手边。

一枚银色戒指，他以为是银的，母亲说是铂金的，是外婆留给她的嫁妆，那个时候都流行金戒指，铂金也是刚刚兴起，外婆向来喜欢这些淡雅的东西，就瞒着外公偷摸买了，说以后生的女孩就留给外孙女，生的男孩就留给外孙媳妇儿，不亏的。

还说这个戒指有个挺浪漫的名字，叫永不褪色的承诺。

他看着戒指傻呵呵问，这个，给谁戴啊。

母亲笑着说，给你爱人。

他心里一热，明知故问，给，张万尧吗？

母亲点头。

他问母亲怎么看待他跟张万尧的关系，母亲说他决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张万尧虽然比他年长，出了事一直陪着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值得托付终生。

他问孩子的事，母亲叹了口气，说他俩以后如果愿意要就去领养一个，不愿要就算了，活着就好，开心就好。

他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这么想得开，多余的话也不敢问，走之前母亲让他有时间带张万尧来家里吃饭，他满心答应，结果到现在连个面都没见着，整天比国家总理都忙，还把戒指搞丢了，还吃饭呢，吃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