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庭,唐捐一进屋就拿了一个苹果出来放冰箱,其他的递给沈枳,捧着一张笑脸:“沈姨,我想吃你做的芝士苹果派。”
沈枳手里在剔虾线,看了眼袋子里的苹果,说好。
第二天张万尧回国,唐捐没去接,拿着那本东西在书房等人。
日落西山,张万尧换了黑色睡袍进门,唐捐坐在暗红色圈椅上,两手交叠放在腹中,双目微闭,颇有大佬风范。
再瞥一眼桌上的东西,张万尧脑子里竟然想逃。
估计是猜准了人会跑,唐捐适时睁眼,将桌上的东西往过一推:“我想知道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张律能打开让我看看吗?”
小崽子语气冰冷,张万尧涨了一路的心此时彻底瘪了下去,从桌上拿了东西,解开皮扣,推到人面前。
唐捐第一个看到的是自己跟祁老在南门弹弦唱曲的照片,还是黑白照,16年网上疯传的那张,他跟祁老都对着镜头笑。
接下来的照片从他上初中直到大学毕业,进入C&K,每个阶段都不落下。
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生日照,蛋糕上的数字从11到25,整整十五年。
唐捐看完所有的照片突然扶着桌子哈哈大笑。
张万尧都准备好挨骂了,小崽子突然大笑给他整懵了,手往他头顶一搭:“想说什么就说,别这样。”
唐捐抬头看着人傻笑:“看来你跟我舅舅他们关系还挺好?”
张万尧指尖往回勾,抓了抓唐捐细软的头发:“他们很爱你,也把你养得很好。”
唐捐抓住张万尧不安分的手,把他冰凉带有厚茧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含泪跟他对视:“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监视我,对吗?”
张万尧心里话是,你不也一样,可小崽子这眼泪汪汪一副委屈样,他实在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就变了:“我在监督你,不让你走弯路。”
唐捐嘴角上扬,眼角滑过一行泪:“都监督到我家庭聚会上了?”
“我是在看你有没有好好长大,如果他们待你不好,我会立马带你回国。”
唐捐眉心紧着,长呼一口气:“这都是我父亲的主意,对吧?”
张万尧没说话,表示默认。
唐捐得到了答案,把张万尧的手从脸颊挪开,刚起身就一头栽在桌子上,额头刚好磕在砚台上,张万尧顺手一捞,把人抱进了卧室。
幸好砚台圆润,唐捐没伤到要害,额角鼓了个包,张万尧拿冰袋给他敷,敷到一半他就不干,把脑袋蒙进被子里,说要一个人待会儿。
张万尧隔着被子拍他的额头,说好。
估摸着人走了,唐捐才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脑子里都是在美国的那十五年。
在北京他是皮猴子,小话唠,到了纽约,到处都是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他一度变成了小哑巴,同学们嘲笑他是京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还是温郇教他骂人,舅妈听了也不拦,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敢欺负你就直接怼回去,小打小闹没事儿,别伤到人要害就成。
除了被同学欺负,最难的就是听老师讲课,真就跟听天书一样,老师还经常让他回答问题,他总是喊sorry,同学们哄堂大笑。
他当时就一万个后悔,当时在少年宫为啥没好好学英语,见天儿逃学。
舅妈给他买了同步翻译机,告诉他只是过渡,还是要尽早把英语学好,多跟温郇他们出去玩,聊聊天,没那么难的。
舅妈说得没错,英语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难,他以前就是打心眼里抗拒,才学不动。
想着好好学以后,每天就是美剧,英剧,电影这些,开始跟那些愿意跟他一起玩的同学玩,差不多半年,他就可以顺利和他们对话交流,看剧也不再盯着字幕。
说起来一切也是有迹可循,他记得舅舅舅妈特别爱给他拍照,跟小北在院子里疯玩他们拍,洗碗刷盘子也拍,他在学校的演讲更是全程录到尾,甚至他抱着一只流浪猫回家避雪他们也不放过。
温郇则没有这样的待遇,相册里除了生日照就是毕业照,日常生活照少得可怜。
还有就是,他从前就觉得奇怪,舅舅舅妈总在他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开车前往市区,名为采购,现在看来,应该是跟老东西见面。
01年的那场恐怖袭击,他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舅舅是金融公司的经理,舅妈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同在世贸中心上班,刚好那天温郇急性阑尾炎,一大早就在床上打滚,嗷嗷喊疼。
舅舅舅妈把他送到医院割了阑尾,躲过了那场灾难。
他放了学去医院看温郇,舅舅舅妈一直拿着电话报平安。
隔着房门,他听到舅妈冲着电话那头喊,你不准过来。
03年非典,那时他上初三,全校放假,刚好那段时间他在家里养伤,篮球赛对方中锋抢球直接把他给撞飞了,一米九的个头,一百八的体重,他当场哭出了眼泪,送到医院,右腿胫骨骨折。
还好当时年轻,医生说外固定就能恢复,一定要静养。
他跟温郇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舅舅舅妈的公司也放假,某天傍晚,他跟小北在院子里玩飞盘,听到门外头有人吵架,舅舅舅妈的声音,他蹲在围栏处往外看,远远就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一身黑色风衣,脸埋进领口,眼睛似乎一直往他这个方向看。
好像一个特工啊,他当时的想法。
高中毕业,他直接选了法学,舅舅舅妈一点儿也不意外,请朋友们来家里开party,一直到凌晨两点才散场。
人走了,舅舅舅妈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说悄悄话。
他听了个大概,就是熬出头了,他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理想的专业,父亲泉下有知,也替他高兴。
他们呢,也没有辜负父亲和故人的信任。
故人,他当时就在想谁是那个故人,打死也没想到是张万尧。
那个一直活在他密切调查下的张大律师。
想来也是可笑,那十五年,他想着法去调查张万尧的一切,除了性向,其他都摸得门儿清。
从没想过,自己也一直活在他的监控之下,所以办公室的那次所谓第一次见面,是他俩彼此的蓄谋已久。
一个装不认识,一个看破不说破。
唐捐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装了太多人。
第二天早起吃饭,唐捐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喝了碗白粥就去了书房整理资料,下周就要开庭了,得抓紧时间把法律文书写好,他刚打开电脑,张万尧就提了一盒东西进来。
“这什么?”
张万尧放好东西就去了沙发那边坐,嗓子一沉:“你舅舅他们买的礼物。”
唐捐打开盒子,最先入眼的是个黑色绒布小方盒,打开里面是两枚金色的胸针,一个似猫,一个似虎。
唐捐猜这一定是舅妈送的,她最爱捣鼓这些玩意儿了。
压在下面是个大黑牛皮盒,里面装满了他从初中到大学获得的所有荣誉,他走的时候只带了些换洗的衣服,这些通通没拿。
最下面看图片是个复古的机械键盘,曲森他们家的,温郇钟爱的牌子,打游戏很流畅。
箱子底部是张明信片,背景图是他跟小北在院子里那颗枫树下的合照,舅妈的字体。
「胸针是我跟你舅舅的心意,小猫是你,老虎是他,望白首。 永远爱你的舅妈」
望白首,唐捐心脏一激灵,回过头看人:“你告诉舅妈我们在一起了?”
张万尧沉着个脸:“你母亲说的。”
唐捐把明信片放回盒子,朝张万尧走过去,屁股一挨沙发就把脑袋靠在人肩膀上:“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唐捐声音有气无力,张万尧用手背探他额头的温度,烫得灼人。
自从肺被陈盛那个挨千刀的刺穿后,小崽子一到换季变天就容易流感风寒,加上之前又被注射了□□,身子烫得跟烙铁却一个劲儿抱着人喊冷。
他问过邓先有没有解决的办法,邓先说要长期调理,喝药针灸这些都得弄,你家祖宗肯定不干。
“你坐着别动,我去拿药。”
没等唐捐应声,张万尧大步流星离开,回来时一手拿药,一手拿水,二话不说就把药往人嘴里塞,水也是拿嘴喂的。
“你还没回答我呢,舅舅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唐捐脑仁一抽一抽叫嚣,可他还是想知道舅舅他们的想法,毕竟养了他十五年,犹如父母。
张万尧紧着眉从沙发的把手处扯了鸭绒毛毯,把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线衣的唐捐裹成了粽子,唐捐不喜欢这样紧巴巴,可他浑身乏力,也懒得动弹。
“他们说你不听话,让我管好你。”
张万尧盘腿坐在沙发上,把唐捐往怀里揽。
“你才不听话,我问你,03年非典,你是不是去我舅舅家了?”
本着不擅长撒谎的名头,张万尧又一次沉默。
“911那天,你是不是给我舅妈打电话了?”
“…… …… ”
“你是不是每年都会来纽约啊?”
“…… …… ”
“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图谋不轨的?”
“…… …… ”
一连串的问题得不得答案,唐捐懒得继续问了,说自己要写法律文书,需要电脑。
张万尧起身去拿,唐捐打了会儿字,说想吃沈枳做的芝士苹果派,冰箱里还有半块,他昨天没吃完。
张万尧回来手里不仅有芝士苹果派,还有唐捐最爱吃的蟹黄蚕豆,香辣锅巴,沈枳刚炖好的红豆牛奶。
唐捐边吃边写,一直到晚上才停手。
估计是昨天睡太久,唐捐吃了张万尧做的小面,沈枳煮的红豆糯米粥后毫无睡意,缠着张万尧看电影。
张万尧在倒时差,也不困。
俩人看的是13年上映的《辩护人》,电影刚开始唐捐就问张万尧看过没,张万尧说没空看。
唐捐自己爆雷,说在美国跟卓恩看过,上映第一天就去了。
张万尧立马转了脸过来,问还有谁。
唐捐一脸坦诚,还有他妹妹。
张万尧脸一黑,说卓恩一看就不安好心。
唐捐随即将自己热乎乎的脸贴上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眼眸带笑,说卓恩的妹妹很喜欢宋康昊,还专门跑韩国要签名呢。
张万尧心里乐,脸还是冷着,问他跟卓恩的妹妹还有没有联系。
唐捐跟张万尧额头碰额头,说卓恩的妹妹去年圣诞结的婚,孩子都仨月了。
张万尧这才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