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微没说什么，他默默地走到了宋衡身边坐了下来。

宋衡在很多原则性质上的事情只相信自己，这样埋怨的话说出来连唐明微都感到了奇怪。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宋衡是在怪他没有告知去向。

果然，唐明微走进来之后，宋衡也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对劲，没再说什么，两人坐在火堆前默默听洞外暴雨。

靠近火堆的地方才有些许温暖，唐明微看着跳动的火光说：“再等一等，明天应该就能下山了。现在不安全，雷劈的很大。”

出去的时候，唐明微在路上看到了好几颗被雷劈断的书，一棵一棵倒下去，暗示着今晚夜雨的不寻常。

“现在你能看见了吗？”

宋衡摇摇头，表情冷静，眼神却执拗地看向有温度的地方。橙黄的火光在宋衡严重跳跃，但他的眼睛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残寂的白色。

“你要喝水吗？”唐明微又问。

宋衡抬着眸子沉稳问：“这哪里有水？”

不知道唐明微从哪里拿出来了个杯子，也不知道他扭开了什么瓶盖，水在杯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与洞外的狂风暴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竟然让宋衡感到了些许宁静。

接过水，慢慢尝了一口，宋衡竟然发现是薄荷水。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不见，就用鼻子去闻。清清凉凉的，咽入喉咙甚至有一股冰触感。

宋衡看上去冷，很多人都不愿意跟他过多的接触，自然也发现不了宋衡的一些怪毛病。大概是幼年六魄全都走失的原因，宋衡虽然度过了童年，但对很多事情都很懵懂，以至于长大后的他每一个毛病都是对童年自己的弥补。

洁癖也是如此。

喝薄荷水也是这样。

六魄走失的孩子对外界很难有正确的情绪波动，往往是家长把他放在哪里，他就能在哪里坐上一天。

妈妈和奶奶都是当地有名的女巫，经常要出去做事情，一走就是好几天。他们不能直接把宋衡放在家里，因为他不会吃饭，等两三天从巫祭回来，这孩子恐怕也就饿死了。

所以走到哪里，妈妈和奶奶就会把他带到哪里，大人去做正事，宋衡坐在小板凳上发呆，一发就是一整天。不明真相的群众也只会以为宋衡是早慧不吵不闹的孩子，长得乖巧可爱，像是绢人变成的，时不时去逗逗他。

每次出门前、回来后，妈妈都会给他买薄荷水。是什么场景，宋衡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是他记得蜀山很热，喝到的每一瓶薄荷水都很凉快。

夤夜的冷雨、发烧的迹象都让宋衡觉得难受。这一瓶突然出现的薄荷水久违地泛起了宋衡心中的涟漪。

妈妈……

妈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还是被自己害死的。

奶奶、姨妈、堂姐这些年很少在宋衡面前提及妈妈，但宋衡知道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创伤。

少有人知道宋衡六魄走失的事情，几乎也没人知道宋衡是被强行召回了三魄。

发现宋衡身上的古怪之后，宋玉芝坚定地认为魂魄是可以召回的。她是女神内定的女巫，大家都相信她的话，也一直坚定宋衡能够靠招魄恢复全部的情感。

不幸发生了，宋玉芝因为天人五衰去世了。

时隔多年，妈妈的脸已经在他脑海中模糊了，但是他记得母亲每一次出门回来都会给他带一瓶薄荷水。没有情感的宋衡每次都会在祭台附近的小木凳上面等着母亲回家，薄荷水是他为数不多有记忆的东西。

多年后宋衡大概明白了，那应该是快乐。

只可惜成年之后再看童年的回忆，不会有那样纯粹的美好。失去情感的宋衡失去了很多感知，多年再看也总是带着一股错失怅然若失。

宋衡想着又低头喝了一口薄荷水，像是小猫舔水。手臂不停的痉挛抽搐，宋衡端水的杯子也在不停晃动。他喝两口就停下来努力看看手中的水。

可惜的是他还是看不见。

想了一下，宋衡问道：“这瓶水不会是厕所那一瓶吧。”

指的是他们还在都城时，唐明微在厕所掏出来的那一瓶。

“是啊。”唐明微一字一顿笑着说。

宋衡扬手把杯中剩下的水倒了出去，唐明微吓得赶紧拦住宋衡的手，讨好地说：“别啊小少爷，我怎么敢给你喝厕所里的水。”

要是轻易把宋衡惹生气了，他现在哪里哄得好。这水是出门之前从别墅玄关拿出来的，山里买东西不方便，自从唐明微到这里就没有连上过网络，更别说出门去买东西了。

“轰隆隆——”

宋衡蹙眉，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小腿的抽搐使得他直挺挺地向前摔了下去。唐明微一把抱起宋衡，快速踩灭洞中的火堆。

声势浩大，大地仿佛都在颤动。

宋衡抓住唐明微的臂膀：“来人了？”

唐明微抱着宋衡站在山洞口观览，上一秒宋衡话音刚落，下一秒，山中突然传来了一些震动。轰隆隆，像是沉闷的地雷声。宋衡蹙眉警惕地看着周围。

“轰隆隆——”

声音越来越大，大地不断摇晃，即使是唐明微也很难站稳。

唐明微仰头看着四周，锋利的目光像是要把黑夜劈开。尽管两人在潜意识中都不愿意提起，但是不幸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降雨量太大，泥石流来了。

“近吗？”宋衡突然问道。

他感觉这个山洞刚好在泥石流下游口，搞不好会被淹没。

唐明微危险地笑了笑。他高度近视，其实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地动的轰隆声：“没事，相信我。”

命悬一线，此时此刻除了相信唐明微外，宋衡别无他法。

唐明微高声道：“抱紧我。”

宋衡摸了摸鼻子。他不敢相信唐明微，他只能相信唐明微有送人去死的能力，不相信唐明微能带着他逃离危险。

不远处的山沟中，泥石流如土龙从山上俯冲了下来，裹挟着沿岸的众多花草石块，似一道巨大的疮疤移动。

唐明微朝右边岸高处冲去。

走上去之后却发现不太对劲，另一面的坎坡之上也有一处巨大俯冲的泥石流，从高处蜿蜒而下，如巨龙张开爪子。

“轰隆隆——”

“唐明微！”宋衡猛地抓住唐明微。

他大概是怕雷声的，刚刚在山洞中还不觉得，一出门暴露在旷野中就非常明显了。

地面摇晃得太严重，唐明微脚下的土都变成了松软的泥，像一只只细手抓住了唐明微的脚踝。他不断抬脚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怀中的宋衡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摇去。大概是失明带给宋衡的不安感太强了，他甚至想让唐明微把自己放下来。

唐明微蹙眉，大概是觉得泥石流的走势不太对劲，下一秒一座庞然大物跟随着泥土猛然冲来。

他的眼睛微微一缩。

那是——

小木屋。

竟然把小型的房子也冲垮了！

唐明微抱着宋衡连忙避开。

宋衡抓住唐明微沉声大喊：“唐明微！”

高处四面楚歌，众多泥石流脉络绕着唐明微脚边不停奔走，每一处支流都想卷走唐明微。再去找停留的地方没有意义，眼下，他们刚刚停留的那个石洞已经算得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唐明微干脆重新朝着他们藏身的石洞处去。

重新回到阴暗的山洞里面，浑腥味席卷了宋衡全身。宋衡微微蹙眉，全身上下还在不停颤抖。

唐明微重新把宋衡放在自己腿上，不停地拉住宋衡的手，防止宋衡咬伤他自己。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这才过去了一个小时，宋衡就又出现了这样的症状，这到底是什么？

他可是给宋衡喂了自己的血，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这样。

他摸索着捏住了宋衡的手臂，又拿出手机手电筒照射宋衡的面部。瞳孔有缩小的反映，脸上的血色却全部消失了。

宋衡蹙眉，有反应，但动作非常弱，甚至不能完全闭眼。

脉象虚弱无力，这是中毒的征兆。

前几天宋衡只有中邪的征象，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短短一两天这毒就已经全部深入宋衡的血液之中了。

朱砂？

不对，朱砂中毒不是这个反应，如果是朱砂中毒应该会先掉头发。

唐明微垂着眸子，默默地看着宋衡。最近几天宋衡连东西都没有吃，一直在喝他的那一瓶符咒水。

想到这里唐明微扭开了瓶子，把水倒出来，尝了尝没有发现问题。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好像……今天宋衡吃了东西的。

他喝了巫师给的那碗黑水。

难道是那碗黑水有毒？

如果是简单的毒唐明微就能解，但解毒要草药，眼下想找到合适的药有些困难。

“宋衡！宋衡你别睡。”唐明微摇了摇宋衡：“宋衡你醒醒。”

“宋衡！宋衡！”

这种情况下，唐明微不能直接撂下宋衡出门。他得先给宋衡说明情况，然后再走。

“轰隆——”山洞突然震动起来，一股咸湿的泥土腥味在山洞中猛地席卷开来。唐明微沉眸看向身后洞口，满眼不敢置信。

“怎么了？”大概是响声惊动了宋衡，他睁开眼睛虚弱地问道。

唐明微抱着宋衡，双手紧紧地捏住他的臂膀。他睁大眼睛，吞了吞口水，似乎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眼下的情况。

“唐明微？”宋衡的声音很虚弱。

“山洞口被泥石流封住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