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为了他手忙脚乱,躺在床上的方君宜感知不到半分。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十分难受,不管是伤口还是头,全身上下就没有半分还算舒坦的地方。隐隐约约中,他听见哥哥在和自己说话,他说,闹闹不怕。
方世琅的一句话让他放松了心神,立刻坠入到了更深的梦里。
恍惚之间,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呦,闹闹怎么在这里站着,快来让姑姑抱抱。”
方君宜回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他的小姑姑。小时候他身子不好,也是多亏姑姑搭把手照顾,才没让方夫人忙得焦头烂额,顾得头来顾不上尾。
他小姑姑一辈子没嫁人,就留家中守着自家人。
女子将他抱在怀中过了会才放开,仔细端详的样子:“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你娘这阵子怪想你的,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要。”方君宜想都没想便答到,他也很想娘亲。
他跟在小姑姑的身后,穿过一个模糊的大门,这才发现一家人全在这里,就连每次回去都会悄悄给他准备糖果的门房叔叔也在这里。众人见他先是觉得惊喜,而后便像小姑姑方才那般,抱怨他怎么这么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方君宜才不管这么多,他扁着嘴,在老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之中,投入了娘亲的怀抱。
方夫人抹了把泪,看着他这副模样也很是心疼。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恨不得能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照顾,只可惜她现在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大家见不得这么伤情,便开始打趣方君宜:“小少爷眨眼就这么大了,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呀?”
“少爷已是弱冠之年,也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才是。”
站在祖母身边伺候的两位姑姑率先开口,她们也是看着方君宜长大,自然知道这小子脸皮薄,禁不起这般打趣。就是不知,谁家的姑娘能降服这小霸王。
方君宜哪能听这种话,于是便往娘亲怀里藏了藏,只当大家看不见他。
大家围在一起大笑,到底还是祖母心疼自己的乖孙一些,开口让大家给孩子留点面子。
只是虽然她替方君宜解了围,却是问了个让方君宜更难回答的问题:“闹闹这般害羞,该不会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方君宜支支吾吾,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半晌,他把心一横,他嗯了一声,然后将头埋在了母亲的怀里装起了鹌鹑。
众人见状,更是哄笑,换着法子逗他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倒是方正德,他极其熟悉自己家这个臭小子,从小就离家,半点不学好。看他这害羞的样,想来也不会是看上了哪家的贵女,倒像是谁看上他了。
他默了半晌,问:“男的女的?”
原本还在哄笑的众人闻言噤声,不知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君宜却是听懂了,但娘亲的怀中肯定是最安全的,他死也不愿意从娘亲的怀中站起来,就这么黏黏糊糊道:“……男的。”
方正德眉头一跳,深感不对劲,继续追问是谁。
这会方君宜倒是不继续说了,他又不蠢,说了一会还得挨骂。
方夫人自然也清楚他这德行,分明是做了不敢说。于是伸手捧着他的脸,问:“到底是谁呀,不能和娘亲说吗?你只告诉娘亲,就咱娘俩知道,好不好?”
被她捧着脸蛋的方君宜无处可躲,只能小小声:“是陛下……”
此话一出,一旁的方正德立刻跳了起来,训斥道:“反了你了,连陛下你都敢惦记了是不是,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方君宜被他吓了一跳,立刻又缩回方夫人的怀里,小小声地抽泣,听起来真是可怜至极。
见他这么一副可怜样,方夫人那还舍得多说些什么,扭头便开始瞪方正德:“这么大声做什么,吓着孩子你很能耐?”
就连祖母也出声帮腔道:“就是,这么大声做甚,你也不怕把孩子吓坏了。”
方正德有口难言,家里的女眷可着劲宠这小子,那他不得唱这白脸管管这皮孩子,免得他真的翻了天吗?
小姑姑坐在母子俩旁边,可谓是连方君宜的一丝眼神都没错过,什么招惹,分明是陛下来招惹她们家的小木头。她凑到了方君宜的旁边,小声问:“真喜欢呀?”
方君宜在娘亲的怀里蹭掉了眼泪,红着眼睛想了一会:“喜欢的。”
楚微清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他都十分喜欢,唯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这人有些暮气,一点都不阳光。
但他很像草原上的狼,又漂亮又有攻击性。他最喜欢这种充满危险,又漂亮的生物了。
“小姑姑也觉君宜错了吗?”他问。
小姑姑摇摇头,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错,就是怕你被欺负。你也知道我们陪不了你多久了,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多留些心眼总是好的。”
一听这话,方君宜又止不住泪。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都见着面了,她们还要离开自己。
方夫人捧着他的脸,一点点用帕子给他擦干净那些断线的泪珠子。
“别哭了娘的小心肝,”她含着泪,不愿意落下,“是时候走了,小琅,还有陛下,大家都在等着你醒过来。”
方君宜抓着她的手,不住地落泪。泪水盈满了眼眶,遮住了他的视线,也模糊的眼前的人。他从小便是这样,连哭都不曾大声哭过,越是如此,便越是让人心疼。
方正德挪了椅子,坐到了自家夫人的身边,他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中也十分不舍。
他抚摸着方君宜的有些枯黄的长发,心疼不已:“爹娘都知道,知道你做得很好,但是君宜,爹教过你,人是要向前看的。前事已毕,你应当继续走自己的路去。”
“我不知道,我不想听。”方君宜捂着耳朵,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听他爹的这些大道理。
只是这世间的定数那是他撒个娇,就能改变的?
方夫人在他的额头脸颊处各落下一吻,将小儿子抱在了怀中。她的拥抱十分用力,似乎想要将这个从自己身上掉出来的孩子,重新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最后,只余下一句:“回去吧,孩子。”
梦境如迷雾一般散去,方君宜睁着眼睛,从眼角处滑下一颗滚烫的泪珠。
他这一觉睡了三日,醒来时还不太能分得清现实和幻梦之间的区别。
守在一旁的方世琅听见他的动静,俯下身来听他在说些什么。
他沉默了一阵,替方君宜擦去了眼角的泪痕。见方君宜还在恍惚之中,便干脆脱了鞋,在他身边和衣躺下,伸手架着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碰到伤口。
方君宜定了定神,终于知道今夕何夕。
“哥哥?”他小声问。
方世琅点点头,替自己家弟弟拉好了被子。
确定了身边的人是谁之后,方君宜便不自觉的撒起娇来:“我很想你。”
方世琅叹了口气:“哥哥也很想闹闹。”
若是他再有用一些,便也就不需要方君宜拖着病骨,一而再再而三的涉险。
方君宜意识有些模糊,但也知道哥哥不太高兴,于是将头靠了过来,神神秘秘道:“我梦见娘亲了,我好想娘亲……”
“我也很想娘亲,娘亲有没有夸闹闹很棒?”方世琅问。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方君宜又止不住想哭。他边哭,还边埋头将眼泪擦到了兄长的衣襟之上。方世琅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学着往日娘亲哄他睡觉的动作,轻轻拍着他的背。
过了一阵,内室之中的哭声便渐渐小了,慢慢只能听到一两声小声的抽噎。
方世琅脸色有几分疲惫,申屠铮劝他去休息一阵,不用总守在这里,但他不放心。这三天来,方君宜第一次醒过来,虽然很快又因为疲惫和难过闭上了眼睛,但总归是让人松了口气。
他身上的热度虽还未退下去,但人能醒过来便是一件好事。
只要他能醒过来,便是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站在门口等了许久的楚微清自然是将室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些嫉妒方世琅,嫉妒他竟然是方君宜醒过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但同时他又很庆幸是方世琅,因为若是还了别的人,恐怕是没有办法哄着让方君宜这个心结解开。
他知方君宜为父母的死神伤许久,偏偏他又是最为坚强,情愿咬牙死撑也不远露出半分脆弱的样子。
方才那种大哭的动静,便是他这一年以来从来未见过的。
于是他便站在门口又等了一会,等人重新睡熟了之后才进屋小声道:“你先去休息吧,孤来守着。”
方世琅有些疑惑,不知为何陛下总是对方君宜这般上心,但楚微清贵为天子,自己总不好使唤贵人来看着自己家这个小混球。
“可陛下处理公务本就操劳,何不多休息一阵?君宜眼下只是睡着了,陛下可以不用这般操心。”他好声好气地劝道。
他自是明白自己家弟弟难伺候的,这几日也是陛下帮忙灌的药,他帮的忙已经够多了,自己实在是不敢让他再多做些什么。要是方君宜中途再醒过来,连人都分不清便开始闹怎么办?
虽是他有心相劝,但楚微清半点没有在听。
方世琅这些日子在这已经待得够久了,念在他是方君宜的兄长,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他才不曾将人赶走。
但此刻方君宜已经醒过来了,再不挪一挪地方可就不礼貌了。
“方公子不必担心,这阵子也是孤照顾的他,不会有问题的。”楚微清敷衍道。
“可是……”
方世琅还想说些什么,见申屠铮站在屋外跟他使眼色,虽是不明所以,但还是退了一步。
“既然如此,便有劳陛下了。”方世琅对着楚微清行礼,退出了内室。
待到门外没有了声音,楚微清方才在方君宜的身边坐下。他的眼中也尽是疲惫之色,这几日除去朝堂之事,他也一直在担心方君宜的状态,如今方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理好方君宜的鬓发,轻声抱怨道:“你快吓死人了,知道吗?”
床上的人自然是听不见他的抱怨的,只是他无意识地往楚微清的手心蹭了蹭,好似是因为认出了他的味道,方才做出了这么个反应。
楚微清看得心软,不由在心中默默叹息。
只是一个小混蛋罢了,自己跟他计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