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田恬已是连声叫好，随即便命人将那些“奸细”带来。

而卢不语和虞毕，更是拍手赞好，大夸这位阴钰居次一计多用，而且极有“仁善之心”。

阴钰原本晦暗的双眼一转，落在面前的田安身上，已是烁烁生光。

“嘻嘻！我的狼朋友们最不爱以强胜弱了！要它们来罚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真是弄脏了它们的爪子！”

她的嬉笑声，再次响遍在场每个人的脑子里。

但如今人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些狼身上，因此竟无人对她的心声有所反应。

阴钰皓腕轻抬，解开腰间绣囊，托在掌中。

此时，甬道正前方的狼群忽然一分为二，每匹狼都各自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在它们当中，一匹约一人高，遍体银灰、头顶有一簇白毛的狼慢慢走来。

它这一动，周围的狼群随即亦步亦趋。

每当这匹狼走到一处时，那儿的狼全都耷拉下脑袋，口中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仿佛在向对方示弱一般。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盯着这只体格健壮、气势不凡的狼。

所有人都有种错觉，仿佛眼前这只不是狼，而是一个人。

这狼走到阴钰面前，盯着她好一阵，目光从她脸庞上一路向下，又落在她掌间。

之后，它转身朝向田安，绕着对方走一了圈，全程没有半点声息。

霍止瘁见这狼不仅身形高大，而且行动举止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心中更是骇然。

她这时才发现，这匹狼在灰毛掩映之下，有异物垂坠，微微摇晃。

仔细一瞧，这竟是一头母狼！

霍止瘁非常惊讶，心想：“以往听说过狼群是由狼王带着的，没想到这个狼群领头的狼王原来是母的！”

眼见这只母狼两目倒竖，吻部长而突，虽是野兽但站立之时却是威风凛凛，跟身旁的群狼一比，确实是鹤立鸡群。

正当这母狼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田安之时，它忽然停步，身子依旧但头全扭向后，盯着山路下方。

众狼也转头而去。目睹这群畜生的异动，人人也不觉朝那儿望去。

过得好一阵，才听见山下有人声传来。

原来是方才领命的士兵，将田恬吩咐的那几个犯人带了来。

这些新到的“贼人”，却是有男有女。他们一到山顶，看清眼前的狼，早有人吓得尖叫起来。

霍止瘁打量来者，见是三男一女，身上皆被捆得结结实实，一如之前的自己。

内中两个年轻男子，见狼群徘徊等候在此，吓得连连倒退，叫得一时停不下来。

在他们身后，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

她五官端秀，身量颇高，但一双八字眉斜斜下垂，嘴角耷拉朝下，看着一脸苦相，令人只瞧了一眼便不想再瞧。

这女子见了狼群，那双本是半眯的眼睛顿时睁圆了不少。

可她随即又垂眸看地，嘴边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唉……”

这一声夹杂在那两个男人的尖叫声中，在场诸人人都不曾注意到。

唯独霍止瘁听了，却是一惊。因为这叹气声她还有印象。

“这是……阿妁姊？！”

这是她头一回当面见到这位“难友”，眼见对方也被当成人质押了来，自己一行同样插翅难逃，不禁心下惶然。

“他们怎么会被当成奸细的？搞不好都是像我这样，因为那帮人要抓人质，顺手就把在场的人给一并押回来而已……真是无妄之灾……话说回来，当时我们是怎么被那些什么茄子花给麻倒的？”

霍止瘁眼见自己一行已是无法逃出生天，悲观之下，思绪跳跃，才开始想起这个问题。

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珊麻哥朵，想向对方求证当时在张家饮用的茶水是何人送来的，却见珊麻哥朵瞪大双眼，神色专注，仍是盯着阴钰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霍止瘁见她这副模样，仿佛是白日里见了鬼，于是也不由自主朝那边看去。

但见阴钰在田恬一行人的众星拱月之下，仍是一脸甜笑。

看来在她眼中，面前群狼，犹如牙牙学语的婴儿般稚嫩可爱。

她双手上举，不时将那绣囊从这只手颠到那只手，显然是觉得接下来的场面将会十分有趣，因而兴致颇高。

之前霍止瘁本见这阴钰眼中无光，一片死气。

但如今再看，对方却是目若蕴星，满脸喜气盈盈，好生惹人怜爱。

田恬见田安闭目待戮、田武脸色煞白，心中此时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卢不语与虞毕，则围在阴钰两旁，你一言来我一语，大赞这位居次手段了得，驭狼如兵，当真天下无双云云。

在阴钰身后，那黑袍男子仍是低头侍立，身姿佝偻，看着犹如夜幕下的一块路边石头。

珊麻哥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时，忽然手掌被人轻轻一拉。

“……他们知道我们被人带走，必定会拼命来找。咱们先看定再说，休要忧虑。”

听得霍止瘁的声音，珊麻哥朵身上一颤，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对方，似是要开口，但最终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

霍止瘁自觉这话没有说错。

因为张骞被人掳走妻儿，此时肯定在四处疯找他们的下落。

至于霍去病……霍止瘁认为，对于没有可能的事，自己就不用再往下想了。

“不过，为了破解胡巫的那堆烧羊骨，他应该会花大力气帮着找人的……但愿能快点……”

霍止瘁看了看身旁的母子，心里不禁苦笑。

没想到，自己获救的希望，还得落在别人身上……

她正想着，耳边听得田恬高声道：

“尔等听着！你们这些鹰犬，扮成百姓模样跑来长陵意图煽动我族人背弃于我投靠朝廷。你们打的那些主意，我全都知道！”

“要是你们还有些悔改之意，那便即刻说出当初与你们交接之人是谁！若是敢有一字虚言……”

说完，他目视阴钰，微微点头。

阴钰见状，也不多言。她樱唇略翘，口作唿哨之声。

那头母狼听了，一昂头，发出悠长的嗥叫。

狼群里有五六匹狼飞奔过来，围在它们的狼王身边，绿幽幽的眼睛只盯着田安。

田武已是吓得呆了，他看看田安，又看看不远处的田恬等人，忍不住道：

“且慢……”

他才开口，田恬才看向对方，却听见田安忽然大叫道：

“田恬！你背主求荣，外联匈奴内勾国贼！太一神在上，必教你这奸贼不得好死！”

一众恶狼，露出了它们尖尖的獠牙，目中凶光毕现，纵身扑向田安。

灰影幢幢，惨嚎不绝。众人但见那田安被众狼围攻，顷刻间已是腹破肚裂，鲜血流了一地。

田安忍着剧痛，仍在拼死怒骂：

“田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啊！”

他肠子被一头灰狼撕咬扯出，痛得双眼翻白，口中发出的声响，已是似鬼非人。

在场诸人，除了阴钰等人外，早已看得傻了。

那些被押来观刑的阶下囚们，好几个吓得瘫坐在地，有的甚至晕死过去。

周遭的士兵们，更是离得远远的，生怕靠近这些畜生。

每个人虽明知处死的是内奸，但看了这场面，无不胆战心惊。

田恬见田安落得这般下场，咬牙微笑，心中大是痛快。

卢不语与虞毕，起初还在笑着指指点点。

看了一阵，二人都不约而同移开视线，竟是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几头狼扑纵啃咬之间，彼此交错而上，就好似排队分先后一样。

若是有的狼咬起来力道过大，那头母狼便是以爪微一跺地，它的部下口中“嗷”的一声，随即减轻了口中劲力，只咬着猎物，脑袋左右甩动，并不松口。

霍止瘁目睹这副地狱般的场景，闻得那扑鼻的血腥味，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她胃里翻江倒海，牙齿格格作响，几乎就要呕吐。

更可怕的是，这五六匹狼并不急于咬死对方，而是以恰到好处的力量先去撕扯田安的四肢，咬断之后，再轮到胸腹……

可怜田安直到此刻，仍未断气。他无法移动，躺在血泊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狼一点点撕碎。

那从未断绝的惨叫声，已经从方才的高亢绝望，逐渐只剩下嘶哑的怪异叫声。

有的士兵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捂住耳朵。被身边的伍长怒视，这才不得不垂下手来。

张绵已经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双手极力按着他耳朵。

但即便如此，张绵依然能隐约听见不远处那仿佛来自地府般的哀嚎声。他双眼紧闭，死死咬着牙齿，不知不觉间已是流下泪来。

霍止瘁眼见这些狼轮番扯咬田安，唯独却不攻击对方的头部和咽喉。

显而易见，这些畜生们确实是训练有素。在狼王的授意下，它们压根不急着咬死这个逃不掉的猎物，而是打算慢慢折磨死对方。

不对！狼是可恶，但更可恶的，是人！

霍止瘁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阴钰。

火光映照之下，阴钰那双终于泛出光彩的眼睛里，犹带甜笑。

在她看来，这一幕乃是家常便饭，再平平无奇不过。

但能看到自己麾下的狼群在这些汉人面前立威，自是令她大有颜面。因而她心下甚喜，脸上自是笑意不绝，妩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