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梁昭来到了排练室门口。
他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理了一下衣领,调整好表情,才紧绷着脸推开门,边迈着长腿朝后走去边冷声道:
“事先说明,我不是加入你们乐队,也不想演奏你们那首平庸的歌,只是今天刚好有空,陪你们玩一下。”
“欢迎欢迎!我是郝云乐,在乐队里当主音吉他!”
见到来人,郝云乐立刻站起来,不顾对方话里的冷淡,笑容满面地凑上去,热情地说。
“有你这样厉害的键盘手一起演奏真是太好了,这首歌一定会变得更好听!”
陈朔一也打了几下鼓示意,“鼓手,陈朔一。”
“梁昭。”键盘手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四下一看,微微皱眉,“薛游呢?”
“游哥还在睡觉吧,他不会起这么早的,我们先排练!”郝云乐说着拿起弹了个欢快的和弦。
“哈??”梁昭脸上顿时浮现出愠色,眉毛拧得更深了。
他在键盘前坐下来,双腿叠在一起,冷笑一声。
“身为队长却在排练时间迟到?干脆解散算了。”
“乐队不会解散。”
郝云乐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很自然地说:“迟到有什么关系?游哥不迟到才奇怪呢。”
梁昭难以置信地扫他一眼,转向乐队看起来靠谱一些的鼓手。
鼓手冷静地回视,他早已把薛游的迟到纳入了规划,只是说:“习惯就好。”
习惯?
梁昭双手在合成器上近乎讽刺地一敲。
又是一支对音乐抱有随意态度的乐队。
起初是迟到,接着是排练随便翘,跑调了进错拍了也不在乎,最后一扔乐器说没兴趣了不干了。
他听着劣质的音响,心里涌起烦闷恶劣的情绪,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
“咚咚。”
这时,门口刚好传来了敲门声。
梁昭猛地拉开门,迎面对上快递员拘谨的面孔,对方搬着特制的黑色航空箱,上面贴着几枚红色提示标签,客气地说。
“梁昭先生的加急件,麻烦签收一下。”
“操,”他低低骂了一声。
今早他联系管家去别墅把他常用的合成器走空运,以最快的速度寄了过来。
偏偏这个时候送到。
他往房间内看了眼,发现两人已经开始专注地琢磨着编曲了,偶尔讨论会儿合上一遍,心底的气涌上来又压下去。
——队长懒散了点,其他人倒还算有救。
梁昭把手握成拳,重重敲了下门,没好气地对两人说,“起来,换个排练室。”
......
下午两点多,薛游单肩背着包,推开豪华排练室的门时,充足的空调冷风就拂面而来。
排练室内宽敞而明亮,墙壁装了暗红的隔音板,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木质地板上摆着高端的监听音箱和调音台,正前方摆着黑金色的鼓组,在灯光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金属光泽。
一个吉他和弦在耳边炸响。
琴弦震动被音箱还原得无比清晰,干净通透,仿佛整个房间都在共振。
接着耳边又是一串冰冷却华丽的音流,像宇宙深处传来的梦幻低语。
红发的键盘手从昂贵的合成器前抬起头来,语气傲慢,声音不同昨天的低哑,像是小提琴拉出的音符一样华丽。
“恭喜你来到文明社会。”
不愧是豪华房,音质一下子就提升了几倍。
薛游一边感叹金钱的力量,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回应道:“感谢老板赞助。”
“别想多了,不是为了你,”梁昭不屑地说,“排练室的质量会影响演出的情绪。你们爱在破旧里找灵感我不管,我可不会跟着一起受苦。”
又没忍住板着脸质问,“明天pk,你今天还能迟到半小时,怎么不明晚再来?”
“睡过头了,”薛游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他昼伏夜出惯了,打开包,将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摆到桌上。
他示意几人过来,打开了cubase,播放音乐,解释道:
“我昨晚把你们的编曲导入进去了,稍微调整了一下,你们听听看。”
“艹,就这么简单带过了?”
梁昭听他这轻描淡写的回答,怒气又一点点燃了起来,“我们都在等......”
话刚说到一半,看到电脑上满屏密密麻麻的音轨和标注,顿时又咽了回去。
他也用cubase编曲,自然看得出这工程量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搞定的,多半是熬夜赶工。
一开始还抱着有必要调整吗的疑问心态,但随着歌曲的播放,不禁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屏幕,越来越吃惊。
播放的新曲把吉他旋律提前两拍插进副歌,收紧延音,使之跟鼓点衔接,又对齐鼓点和吉他的节奏,让吉他更为清晰,两个乐器不再打架......
——于是鼓点和吉他riff像是被一根线牵了起来。
如果说昨天的歌曲还像是不同音轨略显生硬的拼接,今天那种孤立的痕迹就被完全擦除了,是几条溪流汇入大海的流畅感,海天浑然一体的和谐感。
既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成员各自的编排,又消除了期间的生涩感,整体听下来已经是一首成熟的歌曲了。
这根本不是简单就能做到的事。
听完整曲,他啧了一声,看了薛游一眼,不再说话了。
心里打定主意回去要查查荆棘鸟的队长,他不信能做出这种程度编曲整合的人以前会没碰过音乐。
薛游漫不经心地滑动着音轨,仍然思考着,他也是第一次做整合,昨晚改了好几版,直到白天才觉得听顺了一些。
放了几遍后,他扬头对几人一笑。
“听下来有什么问题吗?你们的编排都不错,我改的不多,只是让它听起来稍微和谐一些。”
鼓手略略一点头,脑海里已经响起了鼓声,手指慢慢打着节拍,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着对方所采用的技巧。
郝云乐唯有钦佩,眼睛闪闪发光,叹服地说:“当然没问题!这样才像一首歌!”
于是薛游站了起来,走到了麦克风前,清了下嗓子,“那先合一遍试试。”
音乐开始如海水一般在排练室荡漾开来。
......
一曲刚结束,陈朔一看向键盘手问道:“你改合成器编排了?”
“而且改得不止一点啊!”郝云乐同样惊讶,这版键盘简直是炫技再炫技。
“这才一晚上,你加了多少东西进去啊,你昨天睡了吗?”
“白天随手改了下。”
梁昭扬着脸冷哼道,“原本的编排太简单了,给幼儿园小朋友弹的吗?”
陈朔一不太满意, “简单不等于不好,改了之后合成器过于复杂,和其他的乐器不匹配,整曲的逻辑不对了。”
听到这话,梁昭轻蔑地挑起一边眉毛,站起身,视线锐利、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几人,“是你们的编排太弱了,别满足于低级的演奏,跟不上我的节奏就回去学学编曲。”
“其实我和陈总想的一样,”郝云乐摸了摸金毛,有些犹豫地说,“虽然你新编的合成器很厉害,但太厉害太宏大了,整首歌要表达的情感反而被削弱了,少了原本那种夜间聚集在一起的温暖。”
“咚!”
梁昭不耐烦地敲了下琴键,表情不悦,“如果要弹这种简单的编排,你们可以去大街上随便拉个键盘手。”
薛游一脸淡定地看着他们争执。
邀请梁昭时他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对方多年以来已经习惯了炫技的演出,可能根本没什么团队配合的概念,不可能短短两天就转变理念。
所以他早在编贝斯和合成器时就做过一些安排。
他悠闲地笑了下,敲了敲桌子制止三人。
先称赞了两句键盘手,“梁昭,你的合成器技术很高,刚刚这段编排很华丽。”
梁昭对薛游刚刚展示的编曲技术还算认可,接受了赞许,抿起唇角,“说了别把我和只会套和弦公式的三流键盘手混为一谈。”
“那是当然,”薛游微微偏头,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颚,黑色的耳钉一闪一闪的,语气散漫中带点诚恳,“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再弹一下别的部分。”
键盘手的声音带了点疑惑,“别的部分?”
薛游笑:“贝斯。”
梁昭听到这话,懵了一瞬,下一秒就怒了,胸口开始起伏,脸色扭曲,喊道:“我是键盘手,你让我弹贝斯???”
“别急,”薛游神色从容地解释,“不是真弹贝斯,我是想你在演奏期间用合成器模拟一下贝斯。”
梁昭脸色这才稍微好转一些,这个提案倒没有那么离谱。
薛游接着说:“如果是普通的键盘手,光弹原本的合成器编曲都忙不过来,但你的技术足够高,能够cover两个乐器部分。”
梁昭哼了声没说话。
薛游在心底笑了下,继续道:“况且贝斯好歹也是乐队三大件,承担了音乐里重要的低频和律动,放program对听众有些不负责。”
这倒是真的,虽然梁昭和贝斯手有些过节,但不得不承认贝斯是乐队演出必不可少的一环。
他不禁有些动摇,按演出的完美度来说,或许这个方案比较好。
但如果需要同时负责两个部分,他昨晚通宵改的编排太过复杂,无法使用,只能采取最初的那版编曲。
而且他作为键盘手,还算得上众多光环加身。一路在璀璨鲜花和奖杯中走来的键盘手,真的要去模拟贝斯吗?
这时,郝云乐突然转头问鼓手,“合成器既要负责原本的氛围,又要模拟贝斯,能做到吗?听起来难度很大诶!”
陈朔一看似思考了一会儿,答道:“不容易,但理论上高水平的键盘手能够实现。”
“是吗?”薛游轻笑一声,“高水平的键盘手啊......”
三个人齐齐看向梁昭。
“看我干什么?!”梁昭有些恼怒地瞪了回去,看了眼谱子,把手放到合成器上,一拉旋钮。
下一秒。
低沉的合成贝斯如地底涌动的暗潮,在低频轰然窜出。
左手节奏精准,踩牢了整首歌的地基,与此同时,右手落在另一组音区上,快速切换音色,pad像星星点点的蓝光慢慢铺开,梦幻般的氛围逐渐在空中升起。
一个人,双手交错着演奏,完美地完成了低频支撑与合成氛围。
弹完一遍,梁昭在众人欣赏的视线下面无表情地从键盘上移开手指,眉心微蹙。
这两个乐器安排地如此恰好,谱子刚好卡在一个能弹下来、但没有余力加花的度上。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薛游一眼,“你真的不会合成器?”
虽说编曲并不需要会演奏乐器,但这个度把握得实在太好了。
薛游一本正经地摊手,“一点点。”
“不说这个,你不觉得刚刚的版本更好听吗?”
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掠过纠结的键盘手一瞬,嘴角浮起丝丝笑意,开始最后的道德绑架,“作为天才键盘手,能不能为了音乐牺牲一下?”
“操,”梁昭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确实觉得有贝斯的这版效果好些,再骂了声。
“只有这次,以后你自己滚去找贝斯手。”
薛游脸上的微笑顿时满意地加深了。
......
确定了安排后,四人开始正式排练。
梁昭有些惊讶的发现,刚刚还在懒散闲聊的几人,马上就认真起来,音乐很快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弹了多久,汗水都打湿了发,梁昭将红发往后一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心底情绪莫名。
如此长时间的专注排练,一连排了几小时都没人喊停。
他加入的校园乐队成员没这个毅力和耐心,职业乐队的成员又没这个能力,排到一半总要陷入错拍、矛盾、争执。
又过了许久,浓厚的夜色已经从窗帘的缝隙可以窥见一角。
一向生活规律的梁昭突然感到了些许饿意。
以前都是他意兴阑珊地看着队里成员数着时间,到了点就兴高采烈去吃饭。
现在居然是他先想到吃饭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