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争鸣不服道,“合着在殿下口中,那帮占山为王的悍匪倒成了老百姓心中制胜克敌的英雄,不能动咯?”
“可以动。”靳王始终含笑,“可凡战,师出有名,穆小统领要掀鸿鹄这张案,倒是让本王听听,您要以什么理由兴兵?”
“对一帮悍匪兴兵,还需要理由吗?”穆争鸣趾高气昂地反问。
靳王慢慢收起笑,冷飕飕地盯着他,“我听穆小统领这意思,是要镇北军北伐的第一征响在鸿鹄,也就是现如今咱们头顶的九则峰上,对么?”
郭业槐的笑意已经抿去,李潭也放下了茶碗,都注视着两人间的剑拔弩张。
穆争鸣却还不知好歹,“北疆的匪刺得一根一根剔,从鸿鹄始,何错之有?”
“我镇北军这才刚刚肃清内壤,回头岭上诛叛余火未消,此时北鹘军大举压境,我军的第一刀却没断在北鹘人的肩头,却要先对自己人开刀?”
“殿下说的‘自己人’莫不是鸿鹄那帮匪类?”穆争鸣顶风作案,专挑靳王冒火的眼底浇油,“穷山恶水出刁民,从古至今哪朝哪代的反贼不是匪类出身,如果这都不算内忧,那还有什么是内忧?呵,殿下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莫不是与鸿鹄的恶匪有什么瓜葛,在为其开脱?”
陈寿平一震,抬眼看向靳王。
这些年来,靳王的身份与鸿鹄之间隐隐存匿的关系被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堂上,北方最难以启齿的一面镜子,顷刻间破的四分五裂。
靳王道,“鸣锋之燹不烧内壤,有本王坐镇先锋军一日,就不许诸位的刀杀我子民。”他再次看向穆争鸣,警告道,“九则峰上一草一木,一寸都不能动。”
穆争鸣难以置信,“殿下,您这是要公然站匪?!”
靳王沉默片刻,忽然淡淡一笑,“本王就是匪,穆小统领要先拿本王开刀祭旗么?”
不光穆争鸣,在场众人听到靳王这句话具是一惊,登时鸦雀无声。
陈寿平未曾料想,人人谈之色变的龙潭虎穴,殿下竟然面不改色地淌了进去。
“殿下,”穆争鸣又道,“您这样护着鸿鹄,就不怕我们这些人奏上一本,言您通匪?”
“若本王没记错,穆小统领还未正式授将吧。”靳王上下打量着他,“令尊穆安好不容易为你争来这么个邀功的肥缺,扬言立下战功再回京受任,你现在还没有弹劾上奏的权利吧?”
“我……我可以——”
“你可以让李大人,或者郭大人代你弹劾,那你问问他们,肯不肯。”
穆争鸣转头看向另外两人,郭业槐正低头抿茶,根本没抬头瞧他,他连一封要送林竟入狱的奏疏都被这祖宗在营门前按下了,此刻才不会傻到触这眉头。
而李潭,这时终于起身,恭恭敬敬地冲陈寿平施了个礼,转圜道,“大将军,后日启征,下官愿听随调遣。”
穆争鸣“噌”地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潭。
李潭则任由这位小统领盯着瞧,不疾不徐地冲他点了点头。
这群朝堂老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恐怕是见得多了,哪能为一个连将衔都还没授,走马第一天就敢在虎口里拔牙的愣头青滚砧板。
于是堂上,只有穆争鸣吃瘪,气得他草草抱拳,连招呼都不打就拂袖而去。
靳王眯眼看着李潭,不知道这位仁兄究竟站哪边。
这李潭已近不惑之年,眉心有一颗黑痣,一张脸看不出悲喜。从西北拉磨回京,八年了,他已从一名武将做回文臣,在腥风血雨中挥斥方遒,保自己一息尚存,绝然不似陈寿平那般耿直,让人一时难分敌友。
“李大人,倒是烹的一手好茶。”靳王笑道。
“哪里,”李潭对靳王道,“方才下臣神游天外,并未听见殿下与穆小统领的话,穆小统领的脾气向来就急,下臣会去劝的。瞧着已过晌午,殿下奔波数日还未用膳吧,您早些歇息,大战在即,还需养精蓄锐才是,下臣这就告辞了。”
滴水不漏,是个狠角色,靳王笑着朝他点头。
郭业槐打了一路牙祭,喝茶喝饱了,随李潭一起谢了礼,一同退出中军帐。
帐中忽然一静,薛敬的脸色一瞬间黑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陈寿平,沉声问,“大将军,您和他,是不是有事瞒我?”
惊弦一震,霎时弦断曲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