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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第四八三章 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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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三、一悔

于是,谢冲便将靳王余毒未解以及饮血夹兵胚之事又详细讲述了一遍。

蓝舟听得心惊胆战,刚卸去扮鬼妆粉的脸色更显惨白,“谢总使,二爷要你查齐世芳,目标是伦州府吗?”

“不错。”

葛笑在米缸前踱步,“伦州府已经被杨辉抄没,齐世芳和他家眷的尸骨早就被丢在城外蛇尾河滩的乱葬岗了,府内什么都没有。”

谢冲抬头看着他,“兴许还有没被查抄的漏网之鱼,总之——”

“不可能。”葛笑斩钉截铁道。

谢冲蹙眉,“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我二人七日前刚从府衙搬到这个粮仓。”蓝舟接上葛笑的话。

谢冲惊讶,“什么?你们还住过伦州府?”

“这段日子我们什么地方没住过。”葛笑冷笑一声,“伦州府除了后院脏了点,屋子是暖的,被笼是软的,连柜子里没被搜缴的滇青都是十年以上的,可比那些透风漏雨的茅屋舒服多了。”

也是,葛笑和蓝舟到底是混迹江湖的浪子,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哪里会忌讳死过人的屋子,只要有块遮雨的棚子他俩就能凑活。但此刻谢冲却仿佛被人当头猛击了一棒,总归有种希冀的火种被猝然掐灭的绝望。

“伦州府当真什么都没有了么?”

蓝舟叹了一声,“就算有,说不准也已经被杨辉的人马搜走了。你想,齐世芳都死了快一年了,府邸早变成了一处荒宅。我们为了藏身,还曾让义军在坊间散布子夜闹鬼的传闻,久而久之,更没人敢轻易涉足死过人的地方。”

葛笑坐回两人身侧,三人一筹莫展,围着一个快要熄灭的油灯发呆。

片刻后,谢冲站起,“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齐府是最后一个希望了。”

蓝舟也跟着起身,“那我跟你一起,老五,你留——”

“要去就一起去!”葛笑打断蓝舟,冷冷地瞪着他,“少跟老子来身先士卒这出!把你丢给这姓谢的,老子吃饱了撑的么?”

谢冲也不是回回都好惹。只见他从身后抽|出一个抱着布的物件丢了过去。葛笑利落接过,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听闻十六爷的身手,曾也名震京城,可我方才瞧你使的竟是双刀。”

葛笑将布摘去,眉峰忽地皱起,“谢冲!你给我金云软剑是什么意思?!”

谢冲好脾气地笑了笑,“明明是御风的刃,偏要耍斩狗的刀。谢某人觉得,还是金云软剑更适合十六爷。”

“你——”葛笑反手摔剑,却被谢冲以剑轻挑,缠着那柄软剑甩回葛笑手中。

“谢冲!你不要惹急了老子,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你们承恩阁扯上半点瓜葛!别指望老子再使这柄金云软剑。”

谢冲按住他的前臂,话里带话道,“双刀禁锢了你的身手,想要以一敌百,就要使趁手的兵刃。蓝四爷,您说是不是?”

蓝舟暗自笑了一下,实则早就听出,谢冲一路被葛笑言语刁难却未发难,不是因为脾气好,而是因为他二人的虚实还未探明。此刻翻出金云软剑,多少有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意思。葛笑十年来隐匿金云使的身份,早就将自己那柄剑弃之敝履,眼下敌军强悍,用普通双刀迎战饮血营,委实战力大减,若再添一柄金云软剑,必然事倍功半。

蓝舟无奈摇头,为了增强我方战力,顺便治葛笑这动辄炸毛的臭毛病,二爷还真是煞费苦心。

葛笑还在那边跟谢冲死磕,蓝舟却笑着栖身上前,勾着葛笑的下巴挪到自己眼前,恹恹地眯起眼角,嗓音腻软,“哥,我还没见过你使金云软剑呢,得多威风啊,给我开开眼,好不好?”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不要脸的招数?小王八蛋的心眼怎么就这么坏呢?

月黑风高,三人前后脚来到伦州府后门。

葛笑觉得手中那柄剑就像毒虿,这一路过来,手心都快被蛰麻了。

“哥,你在墙头放风,我和谢总使进去!”

“喂!”葛笑捞住蓝舟,“怎么变成我放风了?!”

蓝舟猛甩开他,“我们中哪个有你的梁上功夫好?!少废话,要是出事就学狗叫。”

“……”饶是葛大爷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此刻也恨不得将这混账东西嚼碎吞了。

府内荒凉一片,堂厅已经空了,蛛网铺满房梁,四壁斑驳。蓝舟对这里熟门熟路,引着谢冲穿过堂厅,来到能藏东西的书房。

“四爷,你故意支开十六爷,是有话与我说么?”谢冲问。

蓝舟脚步一顿,勾着笑的嘴角慢慢归正,“谢总使,你我心照不宣。饮血夹兵胚是经由我蓝鸢镖局的起镖船运至北境的。当年起鸢令横行南北,我爹杀孽累累。这么多年了,我们蓝家这笔烂账根本算不清楚。就算我蓝舟从没经手过鬼门中事,有一天真相大白,光凭我姓‘蓝’,万死无以谢罪。您一事,若到了最后杨辉以解药相要挟,我们又没能拿到所谓的‘筹码’,拿我去换。”

谢冲没有接话,仍顺着柜阁,寸尺不落地寻着机关。

蓝舟走到他身后,又唤了他一声。光影幽暗,他看不真切谢冲的眼神。

谢冲停下手里的动作,淡淡一笑,“四爷,你觉得以命抵命这事在杨辉那管用吗?杨辉是要将当年和杨德忠诬告一事有关系的人赶尽杀绝,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通融你?找东西吧,别害我。”

蓝舟默默一叹,缓缓靠在背后的条案上。条案挪动,案腿不经意往后搓了一下,听见响,蓝舟下意识低头,忽然眉头心一蹙。

谢冲察觉他神色有恙,忙问,“怎么了?”

“奇怪,这屋子里少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

片刻死寂后,蓝舟抬头,“老鼠。”

谢冲还未反应过来,蓝舟已转身冲了出去。谢冲紧随其后,跟着他在堂厅和后院统统转了一遍。

“怪事。整个荒宅没见一只死老鼠,可我明明记得半个月前住进这里时,书房的条案下有一只,后院也有不少。”

谢冲神色冷峻,“你的意思是,有人来打扫过这里!”

蓝舟思索道,“……但是这个人没有擦桌净尘,没有剪花除草,只是清走了所有死掉的老鼠……”

谢冲抬起头,环顾堂厅四壁挂着的山水画,灵光一现,“因为画。”

“什么?”

“珍存字画的居舍会定期晒书,防范鼠蚁。齐世芳喜画擅画,王爷也曾说,他在这里见过齐大人临摹《寸尺荒途》的样子。这个人是担心鼠疫啃噬卷轴,才象征性地清走了荒宅中的死鼠。”

蓝舟走过去将一幅画轴取下,轻轻掸去浮灰,忽然一阵暗香拂过,他凑近些闻了闻,眼神猛地一缩。

这时,院墙外传来两声狗叫,蓝舟和谢冲立刻离开府门,葛笑从院墙上轻巧地跳下来,脸已变色,“饮血营围杀正阳寺!”

蓝舟惊恐抬头,却见正阳寺的方向火光冲天,夤夜亮如白昼。

“杨辉等不及引蛇出动了!不好,正阳寺的大钟下都是我们的义军! ”

葛笑看了谢冲一眼,快速道,“那还等什么,救人要紧!”

情势逼紧,三人越过正阳桥,奔至正阳寺后巷。

此时的正阳寺已经被冲天的火光包裹成一个金色花苞,沸腾的火油一浇,仿佛能瞬间绽裂慰抚苦厄的金莲。映火的窗格织成裟袍上的金线佛格,枯萎的菩提树如一柄铲灭孽业的法杖,而那呈满火油的更漏才是投射人身万相的浮屠圣水。

饮血营压阵,后巷一片银光。

“催——杀——”

蓝舟抽|出软鞭子,凌空扫落近身的饮血夹,交兵数次,他几乎能精准地预判饮血夹出手时的力道和方向,短距离作战暂时伤不住他。

却耐不住人多。

“十六爷,拔剑!”谢冲吼道,“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攻入寺院!”

漫天血夹凌空飘洒,旋落后巷。

葛笑咬紧牙关,不情不愿地抽|出软剑,三人两前一后,撞进了翻腾的血色花海。

火油炸裂沸腾,冒起滚滚浓烟,将正阳巷网封堵成了一个灼燃的“油瓮”。

葛笑灵巧闪躲,那柄金云软剑缠于他掌心,虽如栖身骨髓的一根血刺,亦似催发骤雨的一声惊雷。

雷鸣之后,万籁俱寂。

当年名震京师的十六爷,一旦弃了双刀,拾回曾被自己亲手丢弃的旧友,便如一匹解缠束缚的黑豹,周身杀气渐次逼人。

人间恶道,魇鬼横行。就算曾是恶贯满盈的刹罗,一旦披上济人救世的裟衣,那柄沾满血的苦杖依旧能劈落鬼牙,庇佑金身。

葛笑最不愿回忆起的点点滴滴,随着手中软剑无骨般出鞘,霎时激焰般沸腾。他撞进那片血海的身影,一如十多年前靖天城无数无声无息的永夜间、浮沉宦海的一盏枯灯。

蓝舟激战间被他的身法震得挪不开眼,忍不住夸他,“哥,你真好看!”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葛笑破口大骂,“别耽误功夫,快进寺救人!谢冲!”

谢冲已为蓝舟断开了一条往后门的通路,“四爷,快!我二人挡他们一阵!”

小门逼仄难入,被两柄软剑封挡,攻杀至此的饮血营士兵一时也失了章法。

“饮血夹机巧暗装于右臂,谢冲,断他们双臂!”

“好!”

金云软剑灵巧如蛇,与急攻猛催的血夹相比,更难驯服。只要缠上手臂,以巧力一卷,锋利剑刃削铁如泥,更何况是一碰就断的人骨。鲜血从断裂的臂疤喷出,惨叫声扎碎双耳,鲜血四溅。

见火舌就快蔓延至大钟,蓝舟不再犹豫,飞快撞进寺门。

寺内,金钟被火焰烧至暗红,蓝舟踢开大钟下的暗门,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然而地门下空无一人,连挣扎的痕迹都没见。身后忽然传来踩草的脚步声,蓝舟赫然转身,长鞭出手——“谁!”

那瘸腿禅师不闪不躲,白白挨了蓝舟一劲鞭。蓝舟蓦地收回长鞭,眼神似蒙着一层真假难分的水纱。

“是一悔禅师。原谅晚辈情急冒失,伤着您了。”

“一悔”是正阳寺那瘸腿禅师的法号。只见他不急不怒,一瘸一拐地走近一些,合掌道,“阿弥陀佛,是老衲隐在暗中,惊着施主了。”

“隐在暗中?”蓝舟笑了一下,索性开门见山,“晚辈记得第一次见到禅师,是在咱们脚底蛇尾河的浅滩上,那里搁浅着一艘起镖船,是您告诉我,那艘船四十多年前入港,船上运的都是未及束发的孩子。您认出了我鞭上的起鸢令,交给了我那面暗红色的镖旗。晚辈这里有一问,不知禅师可否解惑?”

禅师静立于明暗交叠的火光里,光影纠缠,佛魔参半。

蓝舟再近一步,低声问,“伦州府的死老鼠多么?”

禅师笑了一下,坦然道,“多啊,每一次去,都多得很。”

蓝舟神色渐冷,“若不是您在打理画轴时不慎沾上了佛前的香灰,我竟还不知,正阳寺的一悔禅师竟就是出卖我们的那只‘鬼’。但我想,您没打算要我们的命,虽然您散了假消息出去,但我朋友留在佛寺墙角的暗语,您没有擦掉。您到底是谁?”

老禅师刻满皱纹的眼角悄无声息地颤了颤,环顾这个地窖,他沙哑地说,“四十七年了……自十五岁登船起,老衲就再没见过岭南的天。”

蓝舟愕然一惊,“您——您是那第一艘起镖船上的孩子。”

“是没有用的一个孩子。”老禅师淡淡一笑,不痛不痒地说,“百草阁里的巫使称之为‘废药’,没炼成,便和其他‘废药’一起,陪着两名药童一并封在船上,北上伦州。”

蓝舟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问,“您……您怎么活下来的?剩下的孩子们呢?他们还有活着的么?”

老禅师抬头看着那四四方方一个天井,火光散射,他的袈裟上如同闪耀着裂变的血斑。

“他们练兵,需要肉靶子。”

便是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让蓝舟倒吸一口冷气,“你说什么……”

老禅师又道,“元熙三十五年,五王之战还未开始,那时的伦州还只是北境的一个小小村落,连县郡都算不上。便是从那一年起,北上三岔口的起镖船就再没有断过,前面三十多年运来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孩子——有为解行将炼出的‘药童’,有像我们这样炼坏的‘废药’,还有一些是为今后养兵训练出的少年杀手。我们被投放在这里,‘废掉’的药童便成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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